她不看游扶桑,可眼角还是忍不住瞄回来,似乎在好奇裙边山茶是如何生长出来的,手指轻轻点在花瓣上。
被触碰过的山茶花顷刻如烟云般消散了。
宴安觉得新奇,目光滞留在消散的花瓣上,便看那墨色的雾气又汇聚起来,有如潮水,又如夜晚时分苍穹悬挂的星图。
雾气深浅不一,深色似潮水边缘也似星轨。游扶桑轻轻抬手,雾气充盈在居室之内,宴安顿觉自己身处夜色,头顶是星空,脚下是潮汐。
游扶桑道:“月亮牵引着海水,潮起潮落,便如这天上繁星运行的轨迹。”她以指尖轻划,‘夜空’中立即有一轮明月升起,地上的‘海水’随之涌动,“潮汐遵循阴晴圆缺,每日两涨两落,如同呼吸。”
墨色的潮水在宴安脚下流转,倒映了星辰。游扶桑讲述月亮追逐太阳,星辰如何环绕北极。
一个时辰转眼即逝。
宴安仿佛在听,却又没有回应。
罢了,游扶桑于是想,也是她不会说话。
“殿下,今日便到这里了。”游扶桑轻轻挥袖,夜色与潮水如退潮般消散,室内重归清明。“明日巳时我再来,为殿下讲日月交替。”
游扶桑向宴安欠身一礼,裙裾带起一阵清风,转身离去。
正午的天光正漫过鲛绡窗。
宴安坐在案前,并没有动静。
直至等游扶桑的跫音彻底消失,宴安才从《潮汐志》下拿出一枚鳞光的贝壳。她用银簪小心翼翼拨开贝壳,又执紫毫,在信笺纸上细细书写方才游扶桑课上所讲的一切。
一字不差。
*
那日之后,每日巳时,王女都会在青玉案翻开新的书册,《星轨纪》《月象录》《四海潮信》《天文测算》;也总会有新的物件:荧光水母,琉璃镇纸,潮汐信图,雪浪银笺。
皆是游扶桑来授课时带给她的“礼物”。
墨迹未干的纸页蘸起海水的清香,宴安听得愈发认真,甚至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开这些书册,借着月光与烛火,描摹这些记载潮汐的图案。
有时候,她入梦,甚至会梦见白日里游扶桑手中如烟似雾的奇异景象。
宴安不错过任何一节课。她虽不言语,在纸上闲聊也少;她不主动求助游扶桑,却在与游扶桑接触时显得不那么抗拒。
那摆在案几中央的珊瑚笔架,到底是挪开了。
又过了许多日子,她开始求助游扶桑。
“弦官大人,这颗星辰为何而名?”
“这几日潮汐为何忽涨忽落?”
“这段时间里不得不出海的渔民,她们该怎么保全自己呢?”
起初是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问题,而后用口型问,再后来,竟会在游扶桑递来书卷时,大胆地掀开她衣袖,在她光裸的手臂上写下,“弦官大人,这一段,我不太明白,你再讲一讲。”
她总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游扶桑比划星图。
也总是轻轻拽住游扶桑的裙角,等待她答疑解惑。
这个曾经躲在廊柱后偷看的,怕生的孩子,如今会在课后央求游扶桑再多讲一些。甚至有时趁了游扶桑不备,在她手心写下一句:‘弦官大人,谢谢你。’
肌肤相亲时,微微凉意。
宴安像一抔在春日融化的冰雪,渐渐熟稔后,终于带了点初春的雀跃。
那日天下雨,檐前水珠滴答作响,雨水似海水,夹杂咸腥的味道,宴安坐在青玉案前,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帘发呆。
宴安久久未等到游扶桑。
反而隔着雨帘,听见宫里回廊二人踱步的声响,似在闲谈。
是宴清知与游扶桑的声音。
宴安赤足踩过地板,匆匆向窗棂靠去。
游扶桑撑着油纸伞,墨色素衣在雨里一身清寒,伞面上水珠滚落,映着她双眼淡然:“王女及笄在即,国君是否考虑为她取字?”
宴清知问道:“仙人可有什么想法?”
游扶桑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