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毕竟从前宴如是行笔蕴含灵气,笔走龙蛇含气韵,而此刻她为凡人,又有病缠,体弱身虚难以使出合适力道……写成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游扶桑在心里宽慰,又怕是想得太多,自说自话。
她希望宴安便是宴如是。
——可是,如若不是,又该怎么办?
游扶桑下意识要去唤玄镜。
游扶桑并不许玄镜融入体内,只让其化作两扇镜面耳坠,缀在披散的发间。
天光照射下来时,耳坠如琉璃子般,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玄镜……”
——恰是此刻话未说完,弦宫内,宫人推开了盘龙戏珠的大门。
“弦官大人,请。”宫人道。
门开了,游扶桑瞧见宫内半月形的池塘波光粼粼,红白相间的锦鲤悠然游弋,时而跃出水面,在天光下溅起晶莹的水珠。
游扶桑跟随宫人行进宫内。初春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卷过宫墙庭院,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舞。雕花回廊绵延如画,朱红立柱上缠绕金色藤蔓的纹样,廊顶悬着贝壳风铃,在海风里摇晃,响声很是悦耳清脆。廊下青石板,纹路细腻如水波流动。
竹篱绕园,最清幽处,是王女的居所。
她们停在门扉前。
宫人不再往里走了,只站在一旁,低下眼,示意游扶桑向内。
游扶桑于是向里走去。
她推开门。
一入室内,宽敞明亮,雕梁画栋,翠竹屏风,横卧室内东侧,屏风里祥云仙鹤舒展翅膀,几乎破画飞出。
走过屏风,内有紫檀木桌案,案上白玉花瓶,其中白梅已近枯萎。陈设简素却见品味;隔扇有山水,晨光穿透扇棂,在木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花纹,如流水暗纹流转。
花瓶檀木之后,内室帘幕轻垂。
轻纱薄霭间若隐若现。
铜镜,古琴,壁上悬挂行书,案头摆着半掩的诗集,清风拂过书页。案几鎏金螭兽香炉吐出白雾,盘旋而上。
王女坐在案前,背对游扶桑。青丝如瀑,素色长裙铺散在地,背影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甚至比那雾香更为轻盈,仿似随时都会消散。窗棂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肩头,于是素净的裙裾绣上,依稀可见转瞬即逝的花纹,如蝶影掠过。
听闻身后有人,宴安不曾转身。
游扶桑墨黑的裙裾掠过地面,在与宴安一步之遥外停住。
宴安的双肩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她局促地伸出手,将青玉案上《潮汐志》又往身前拢了拢。
游扶桑抽出袖里羊脂玉尺,清声道:“今日便讲潮汐与星象。殿下倒是有心,知晓翻找出书册。”
王女未抬起头,执起紫毫,在洒金笺写下“有劳弦官大人”。
却也不动声色将珊瑚笔架横在案几中央。
似与游扶桑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
游扶桑稍皱了眉,“臣不过奉命行事,殿下可不要给臣找不愉快。”
虽自称臣,却无一丝为臣的自觉,语气也不怎么和善。
比起恳请,更像是威胁。
说话间,黑色山茶朵朵簇拥而上,生长在宴安的裙裾边,似荆棘缠绕。
宴安似乎被吓到,抬起墨珠似的眼睛,惶恐地瞥了游扶桑一瞬。
这一眼太似旧人。
可宴如是分明不曾用这般眼神看过游扶桑。
游扶桑也觉得奇异,羊脂玉尺点在宴安肩头,“殿下……”
宴安立即又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