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她伏案咬牙切齿地和工图死磕时,总会回想起这平平无奇的一天,早知道她的人生会因此打了个急转弯奔向另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好吧,她确信自己还是会接受这份邀请。
而现在,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尚且一无所知的她只是慎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去的。”
出门逛一圈就能捡到一只对魂导器有着无限热情的潜在劳动力,沧瞳心情很好地提溜着淘到的金属零件打道回府,打算回到住处后再分类整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看到街道口严阵以待的卫队为止。
除了这群全副武装的武士,本来热闹的街巷已经不见人影,道路两旁的店铺都紧紧地关着门,针落可闻的静寂中平添一份肃杀的氛围。
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她的第一反应是家里人来逮她了,犹豫着掉头想跑……只要不是爷爷们亲自来抓人,她还是有信心跑掉的,其实现在回去倒也没什么,但好歹答应了秦明,她不想失约。
不过再定睛一看,注意到他们身上的铠甲是天斗宫廷禁卫的制式,她顿时放下心来。
想来是得到了授意,酒店门口的卫兵并没有阻拦她,只是微微欠身向她致意,直到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大堂,才彼此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沧瞳于衣食住行一道十分不讲究,因此入住的旅馆也不是特别豪华的类型,但就算是这样,那个容颜清俊的青年坐在那里,整间大堂的格调都仿佛上升了。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清茶,氤氲烟气里眉目如清峭笔锋勾勒而就,又在水中洇开的人像。
见她走近,他将手中雨过天青瓷的茶盏搁回了桌上,含笑着自我介绍道:“沧瞳小姐,冒昧打扰,我是雪清河。”
沧瞳……沧瞳觉得眼睛疼。
那个茶具一看就不是这种档次的旅馆能有的吧?特意凹这种造型,是想让她感受到一点来自天斗皇室的震撼,给她个下马威吗?
“如果殿下是因为我打了四皇子而登门兴师问罪的,那我只能说,”她语气冷漠至极,抗拒之意溢于言表,“我绝对不会向他道歉。”
“沧瞳小姐误会了。”面对她毫不客气的呛声,雪清河的态度依然平静温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我是来给雪崩道歉的——他年纪尚轻,言行无状之处若有冒犯,还请沧瞳小姐见谅。”
“我看你也不像熊家长,”沧瞳说,“他站那儿那么大一个人,你是让我把他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吗?”
“有时候人的心智并不一定会随着年纪增长。”
“我不这么觉得哦,恰恰相反,他太聪明了。”女孩的眼睛冷淡地向一旁瞥去,“他不是正因为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言语轻薄吗?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那被丢进湖里肆意作弄——或者干脆悄无声息地沉到湖底的人就会是我了吧,到那时候,太子殿下也会专程登门给我,或者我的坟墓道歉吗?”
她顿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不至于让场面变得更加剑拔弩张的词,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于是她只是心平气和地对他说:“——真恶心。”
但落在雪清河眼里,她完全就是在生气,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她当然知道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不管怎么样,这种妄议皇室的话都不该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换成其他人,他一定会觉得他是年少轻狂、不知进退,但面对她,她发现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喜欢她的眼睛,即使遍寻天斗皇室的馆藏,从那些镶嵌皇帝冠冕和权杖的宝石上也不会找到的光彩,蝇营狗苟的流俗浊世间干净、明亮、纤尘不染的所在。
妹妹的眼睛。
她们的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烧着一样的火。
“他不敢这么做,”她轻声说,“我向你保证。”
沧瞳愣了一下:为什么是“他不敢”,而不是“他不是这么草菅人命、无可救药的人”之类的辩解呢?
就在她几乎就要抓住因此而生出的某条稍纵即逝的灵感时,雪清河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把掌心按在了她的发顶上。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而言,这个动作未免过于逾矩了,何况沧瞳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竟然有人敢像揉小狗一样摸她的脑袋,哪怕他是堂堂帝国皇太子,她也得让他知道她不是这么好惹的……
但他袖间的熏香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流淌铺泻开,迎面向她漫卷过来,那香气似曾相识,仿佛与那封来自于他的回信上的留香如出一辙,但又像是比那还要更加遥远。
所以沧瞳一时间怔住了,没能及时躲开他的手。他低头看着她,阳光落进他的眼中,恍惚在深处折射开一抹瑰丽的鎏金色泽,宛如熔化的黄金在静水深流下悄然涌动。
“好了,不要生气了。”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在无可奈何中透着自然而然的亲近意味,宛然如兄长在哄劝闹脾气的妹妹,“我和雪崩……我们毕竟是亲人。”
……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