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卢氏?!”
裴清涟失声低呼,脑海中如惊雷炸响。范阳卢氏那是何等门第,虽说是旁支,但也是正经的士族高门,清流簪缨,贵不可言,这样的门楣,竟能与她那声名狼藉的女儿扯上关系?她简直疑心是自己听岔了去。
裴照野微微颔首,指尖在膝上的厚毯上轻轻一点,续道:“这位卢家郎君,性情颇为明艳朗澈,词锋湛然,极有魄力,因其性子直率,眼里揉不得沙子,有几分巾帼英才气概,寻常庸碌之辈,多畏其锋芒,不敢高攀,故而婚事也稍迟了些。”
裴清涟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这、这不就是……脾气极大、性子泼辣的意思吗?
她瞬间明悟了裴照野之用意,范阳卢氏门第够高,能压住裴氏一头,迎娶这高门郎君,既能抬举敏之,又能从根本上约束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是为一箭双雕之法。
一阵狂喜袭来,几乎要淹没了裴清涟,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可是范阳卢氏,哪怕是个旁支,哪怕对方郎君脾气大些,那也是天大的造化。只要能娶进门,敏之就有了正经体面的姻亲,连带玉之的婚事也……
“姨母若觉得尚可,”裴照野给足了时间,见她完全理解了言下之意,这才缓缓续道,语气从容,“我或可请楚王殿下代为探询,从中牵线。”
裴清涟心跳不止,屏息凝神,楚王若能从中做媒,可是天大的脸面,她一家何德何能有此殊荣。
“只不过,”裴照野话锋陡然一转,温和的表象瞬间褪去,她身体微微前倾,威压令裴清涟不由自主地后缩了一下,“敏之妹妹需得痛改前非,立下保证,自此戒绝滥赌斗殴,收心养性。若她依旧冥顽不灵,劣性难改……”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如寒冰,扫过裴清涟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即便婚事能成,以卢家郎君的性子手段,日后恐生大隙,妻夫龃龉,家宅不宁,反为不美。届时,非但堂妹难堪,我裴氏门楣受损,沦为笑柄。便是姨母您,恐怕也难逃这教女无方、治家不严之罪责。卢氏之怒,恐非姨母所能承受。”
“姨母以为如何?”
裴清涟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瞬间手脚冰凉,血液凝固。
裴照野是在逼她,逼她用母亲的权威,用家族的前途,甚至是用可能遭致卢家的雷霆之怒,死死地捆住裴敏之,一旦敏之再犯,后果则不堪设想。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冷汗直直滚落,眼前发黑。
裴照野将并未催促,只重新靠回椅背,端起那杯微凉的参茶,又浅浅抿了一口,姿态从容至极,颇为耐心。
裴清涟几乎窒息,她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崔氏那边阴晴不定,对自家人都狠得下心,随时也可能将她当作弃子。女儿裴敏之的劣性如同顽疾,难以根除,要将全家性命系于女儿能否改好这根脆弱的弦?可男儿裴玉之的婚事又遥遥无期……
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可若不答应呢?裴照野尚皇子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届时既能得楚王府撑腰,大抵还要受封个一官半职,她既然能轻易抹平敏之惹出的祸事,自然也能……
“姨母持家有道,教子有方,”裴照野放下茶盏,瓷底与紫檀几面相触,发出清脆而沉稳的一响。
她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裴清涟因紧张而攥死的手上,“玉之弟弟温良贞顺,端方守礼,他的婚事,照野心中亦有些思量。”
裴清涟猛地抬头,内里已是肝胆俱冰,神魄俱震。
裴照野迎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道:“陇右、河西大捷,陛下凯旋在即。行军司马卫长缨节下,有一位一父同出的嫡幼妹,年方十六,正在弘文馆进学,性情敦厚周慎。卫节下曾祖乃开国功勋,卫氏虽非顶级门阀,却也是累世将门,忠勇传家,根基深厚,家风清正端肃。其幼妹人品端方,前途可期。”
她顿了顿,“卫家老宗主,与我外祖母当年,亦有些袍泽旧谊。”
“若玉之弟弟能得此良缘,”裴照野轻声一笑,声音放得更缓,仔细数出其中良处,“一则终身有靠,得配淑女,琴瑟和鸣;二则,卫氏乃军中武勋,深得圣心。姨母若与卫氏结为姻亲,日后在宗族之中,乃至西京城内,何人还敢因旧事轻慢于您?敏之妹妹有卢家郎君规劝,又有卫家这门贵亲撑腰,只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前路自然坦荡。”
一子落,满盘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