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外,宫道漫长空旷,青石铺就的路面在晨雾中泛着湿冷的青光。纸人紧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前行。
它速度不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达目的不休止的执拗。偶尔有早起的宫人提着水桶或食盒匆匆走过,脚步带起的风几乎要掀翻它。
它便紧贴住冰冷粗糙的宫墙砖石,两点红光微弱地亮着,如同蛰伏的虫,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继续抱着信,一瘸一拐地向前。
纸人贴着宫墙根,在青石缝间挪移。晨雾湿冷,两点红光幽微如烬。它绕过扫洒宫人扬起的污水,避开侍卫铁靴踏过的石阶,像一片被遗忘的秽物,固执地爬向皇城西北角。
司天监。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兽沉默。纸人停在兽爪投下的阴影里,头颅的红光对着紧闭的门缝闪烁。它伸出细瘦纸臂,指尖触到门缝底部。
没有推动。它太薄,太轻。
纸人停顿了一瞬。头颅红光暗了暗,仿佛在思考。随即,它整个身体骤然塌缩,薄如蝉翼的纸片紧贴地面,顺着门缝下那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挤了进去。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光线陡然昏暗,空气凝滞,弥漫着陈旧木料、干燥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微腥气味。高大的木架顶天立地,堆满蒙尘的卷宗、褪色的罗盘、奇形怪状的铜器。阴影在角落堆积,浓重得化不开。
纸人扁平的身体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重新“站”起,恢复那不足三寸的僵硬人形。两点红光扫过这巨大、拥挤、死寂的空间,锁定了更深处一张堆满杂物的长案。
案后无人。只有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罩里跳动,勉强照亮桌角堆积的星图和散落的算筹。
纸人抱着信,开始移动。它穿过地上散落的卷轴,绕过倾倒的青铜日晷,动作依旧顿挫,却目标明确。两点红光在昏暗里划出断续的轨迹。
它终于来到长案下。仰起纸折的头颅,红光直直照向案面。太高了。
纸人静立片刻。它忽然抬起一只纸脚,踏在桌腿雕花的凹陷处。细小的关节扭曲着发力,另一只脚跟上。它开始向上攀爬。动作笨拙得可笑,纸片摩擦着木头,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爬到一半,案后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咳嗽。
纸人动作猛地僵住,头颅的红光瞬间熄灭,整个纸躯紧贴在桌腿雕花缝隙里,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死物般沉寂。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一双黑色软底布靴停在案前,袍角拂过地面微尘。
阮时逢俯身,从案下阴影里捡起一支滚落的青铜卦签。他直起身,目光随意扫过桌面,掠过散乱的星图,掠过那盏孤灯。
掠过桌腿。
他视线似乎在那片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的土褐色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没有。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看一件寻常家具,伸手拂去袍角沾染的一点灰尘。
他拿起灯罩,用一根细长的银签,轻轻拨了拨灯芯。
火光跳跃了一下,室内光影晃动。
就在这光影晃动的瞬间,那紧贴桌腿的纸人动了。两点红光猝然亮起,纸躯借着光影掩护,猛地向上一窜,攀上桌沿,再一滚,无声无息地落在那堆散乱的星图之上。
它暴露在灯下。
阮时逢放下银签,目光终于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阮时逢的目光落在星图上那个抱着信笺的土褐色纸人身上。两点幽红在纸片头颅里亮着,直勾勾对着他。
空气凝固了一瞬。
“……”阮时逢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默默放下拨灯芯的银签,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
纸人抱着信,一动不动,红光幽幽。
阮时逢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地,朝那纸人伸出了两根手指。指尖悬在纸人上方一寸,停住。他眉头微蹙,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推演。
纸人依旧不动,红光稳定。
阮时逢的手指又往下探了半分。停住。他侧了侧头,换了个角度观察,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的结构。
纸人还是没动。
两根手指终于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纸人那薄得几乎没有厚度的纸片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