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钦云不置可否,只道:“若季阳投诚之心不假,那他有朝一日夺了这大秦国的主君之位。。。。。。”
“陛下,”严忍冬抱拳,“此事绝不可赌,若他夺了主君之位,安敢担保会带国投诚?西域天高地远,自做了藩王岂不乐得逍遥?再者,季阳所代旧臣功勋连根拔起,余党未免结成江湖势力,对朝中虎视眈眈。若季阳在西域自立,何愁余党不奔赴投诚,届时卷土重来,于朝中而言,才是更大的隐患。”
祝钦云点头,闭目问道:“这样说来,严卿是主战了?”
严忍冬还未回答,只见宦官来报,赵归零有急事求见。宣进殿中后,赵归零跪拜急道:“陛下,不好了,昨日那厮。。。。。。那自称敦睦亲王之子的人,今日又于棋盘街施粥布菜了去,不仅如此,他还。。。还。。。。。。”
“还什么?”
“还大肆宣扬新国道,说是,说是天下之理,主权在民。”
“什么?”祝钦云惊道,一拍几案,站起来怒问:“谁叫他出宫的?”
赵归零不敢回话,只拿眼神去瞟严忍冬。
严忍冬也不知道,只能垂首行礼,祝钦云拍案:“瞧瞧你带的禁军!连个人都看不住!”
棋盘街上,祝长风果真又换上了青衫布鞋,站在京都最大的勾栏瓦舍,说起了诨话。他惊堂木一拍,声线如松间泉鸣:
“列位都知道,我此行刚到京城。路过潼关的时候,流民遍布,有一老卒倚着断了的军旗吃着观音土,肚子涨了老大。”
他深叹一口,眼底有些泪意:“我蹲下来问他,何苦为卖命,他说朝中要开疆拓土,我们没有选择。在陈州遇见另一个逃荒老妇人,怀中襁褓装着整包的树皮和野根,她说官府要充饷,自己没有吃的,只能背井离乡。”
“自新朝建国,北边的兵戈没断过,南边的赋税没轻国,大家去城头看看那告示,像杨花似的往下飘,漏了底的米缸若是再打仗,就有如守粮者只知把米往外舀,不知把米往里填,我倒要替大家问一句!这万里河山,究竟是他朝廷的私产,还是咱们百姓的身价?”
“好!”看客听得专注,语罢连声鼓掌,胸中似有万丈激情。
“孔孟老夫子都以民为贵,这头一宗要长出的新枝便叫‘民有其国’!从前大禹治水,划定九州给百姓耕种,成汤放桀都说‘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老祖宗拿血汗浇出来的家国为何只受那达官贵人,豪门乡绅所有?老百姓种的粟米,织的布帛,养的牛马,原该是给自个儿过日子的,怎么就成了官仓里的死数、将军帐下的草料?这天下,是谁定过生来就做天子的私田!”
众人沉默。
“战士的白骨堆成望乡台,将军的酒坛还刻着‘天子赐’,粟米埋儿郎,城池弃妻小,何以作官家的棋盘?”
他把折扇一开,朗声道:“这第二宗,叫‘民掌其权’,这勾栏的班主,是我们看官捧出来的角儿;那巷口的里正,是咱们推举的乡老。青天大老爷的轿子从街心过,咱们得跪在泥地里磕头,这像话吗?”
祝长风附身下来,与前排老汉平视,问道:“周爷爷我问您,京兆尹府的俸禄是谁给的?是咱们纳的粮。将军的铠甲是谁缝的?是咱织的布。老百姓养着这班官人,倒叫他们骑在咱们脖子上,咱村口的井台都没喝过水,却敢把咱的赋税从三升加到五斗!这又像话吗?”
“不像!”右角落一壮汉大声呼号。
“我在岭南时,见过那里的百姓自己选峒长,春耕时没人敢抢牛。云南国的盐户自己定市价,腊月里家家能尝口咸肉。为何咱不能让会种地的管田亩,懂漕运的管河道?推举那肯替百姓说话的人坐进衙门里,让咱巷口的里正、村头的保长,都由咱们自个儿选,这才是正道!”
他从袖中取出半片残破的玉佩,正是父亲敦睦亲王生前所赐。
“这第三宗,叫‘民享其利’。先父殉国,临死前曾说,百姓之苦,苦在天下为私。大伙儿知道如今这田里的谷,十成要交七成税;家里的姑娘出去做纺娘,日头不亮就起来纺线,到天黑还穿不上件囫囵衣。”
“西市的胡商卖波斯毯,要交三成关税;东市的绣娘卖绫罗,得给衙役塞好处。可波斯的商队在他们本国,何曾被国王抽过过路钱?为什么不能让种桑的娘子留两匹布,让冶铁的汉子存半块铁?泰山脚下的铁矿,能锻出比官刀还好的兵刃;江南的水田,能种出比贡米还香的稻子;咱老百姓的手,能做出比皇宫里还精巧的物件。这世道!就该让流汗的人吃饱,让出力的人穿暖,这才是老天爷给咱的本分!”
“好!”底下的百姓又喧哗起来。
祝长风叹道:“我虽是金枝玉叶,却自小流亡。喝过百姓的百家粥,睡过破庙的青石板。先父教导,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从今日起,我便要承他的志。虽不能即刻让天下之田归耕者所有,让天下之官听百姓所命,天下之财为民生所用,但我必定散尽家财为好汉们尽一份力。昔者武王伐纣,说‘天听自我民听’,今日还请诸君相信在下,从来世道由人改,且看百姓掌乾坤的一日!”
“好!”群情激奋,远处,谢正秋并同京兆府一干人从后而至,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红脸怒道:“祝长风!”
大家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赵归零是个聪明的,早远远缩在一旁,只把这谢正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叫他替自己挡了这得罪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