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钦云晓得这是皇后在向自己讨说法,沉了沉,便道:“按皇后说的做,即日起,领太子教习,加任正六品。”
陶然伏拜,不再言语。
祝钦云抬头,沉声道:“按先时所说,二甲进士留于此处,三甲随皇后至奉和殿面试,进士及第三人暂圈于太和偏殿,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设传胪大典!”
“是,”众士子拜伏。
三百进士连同众官分两批集于崇天殿与奉和殿,帝后是难得的勤勉,在六部尚书、鸿胪寺和詹士府众官的协助下,自巳时正刻起面至午时正刻,用膳歇息后又连轴转至申时毕,才议定众进士排位,礼部连同鸿胪寺慌忙核定各人官职,以驻京与外派各地划分,分授圣旨。
时至酉时三刻,光禄寺方才备好了恩荣宴的吃食,消息开始往宫外传,整大张金榜重新悬挂与午门及东交民巷。众士子折腾了一天,又是费心答辩,又是饥肠辘辘,早顾不得许多,皆有些惫懒之态,但传胪大典到底严肃,少不得又各自打起精神,听人高声宣读进士名目,三跪九叩着从御道两侧重新走进崇天殿。
宴饮上,不过寻常的互相结识,恭维换盏,陶然今日出尽了风头,被人凑捧着灌酒,他已悄悄命了宦官把酒里兑了十足的水,百杯下肚后只是微醉而已。
喝的真醉的是谢正秋,状元变了探花,原属于他的从六品之官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正七品,与陶然整整差了一阶。他气急败坏,原先筹谋着等大典一结束就打道回府,不想被谢渊硬生生拦了回来,非要他坐在这儿把场面应付完,甚至派了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守在身后,像门神似的钳制住他,是动也不得,走也不得。
心中郁结,又不便给前来恭贺的官员士子脸色看,只好闷声闷气地喝着,不一会儿便醉得脸色发红,被家丁搀扶着到后面去吐了。
时至亥时,陶然方有些胃里不舒服,说不上醉与不醉,半萎靡着身子坐上了午门外等了一天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家驶去。
他的两颊也微微泛着红,嘴角一阵一阵笑着,有时像是想到什么又塌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又开始一阵阵笑。
一路上,他想到了很多。说不开心是假的,自己得到了帝后的认可,叫谢正秋那有名无才更加无德之人惨败,他是真的高兴。陶然从未想过时局竟会以这种方式轻易逆转,殿试竟能重开,他原先已经做好了在谢正秋手下忍辱负重的打算。
他曾想,自己一定要比别人更努力,更积极,这样才能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实力,才能早一些接近权力的中心,才能彻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可是这些忍辱负重,屈居人下,现在都不需要了。他是状元,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今天这一役,不仅三百士子知道自己的名字,朝野上下恐怕也传遍了。这些士子半数以上会被派往各地,他的名声也能随此传到各地去。
新朝首次科举,历经三载,第一次便出了一个连中三元之人,是何等的荣耀之至!
有时,陶然又想到严忍冬,想到他的阴狠,令自己烧掉那账册的样子。不,他小心谨慎,无法相信他会这样乖乖放过自己,一点把柄也不留。还有今天堂上皇后明目张胆的偏爱,他想,就像静堂说的那样,真到了朝中,有些队,不得不站。
无论他陶然再如何想做一个纯臣,在外人看来,他便是皇后一党。皇后的身后是谁?朝中眼线是谁?陶然两眼一抓瞎。
越接近陶府,礼乐声越响。黑夜中,陶然掀帘看去,不远处门庭张灯结彩,大红毯子铺了一路,十里街坊都似不想睡觉似的,站在红毯两侧观望。
这个时辰该是街坊休息的时刻,陶府这样大办未免令陶然觉得不妥。他叫车夫把车停至三里外,自己并不下车,只另派一名小厮跑去通传,叫父母即刻禁了这乐声,驱散围观百姓,自己悄悄从偏院的小门进府了。
偏院静悄悄的,竹影在月色下浮动,有嘶嘶蝉鸣作响。他走至静堂门前,正踌躇着要不要敲门,门却嗞的一声从里面打开,墨香身着中衣,半披着外套,与他撞个正着。
“陶公子,您回来啦,”墨香嘻嘻笑道,走下台阶,把香灰倒在一处,回身笑道:“可要恭喜陶公子高中了!”
陶然摆摆手:“我们之间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你家小姐呢?”
“姑娘一刻前就睡下了,现在怕是睡熟了。她知道了公子高中状元,今日很是高兴,还叫我遇着您道一声恭喜呢。”
这很不像静堂会说的话,陶然觉得,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高中状元。
更准确的说,是现在的她不会在乎。
“是吗,”他自嘲笑笑,转身往前院走去。
“陶公子,”墨香在身后小声叫住他,又绕道跟前来行了个礼,笑道:“姑娘说了,公子今日兴许会忙,她请公子得空时来房中小叙,明晚若不行,后晚也可,她会等您。”
他有些疑惑,却也点点头,道:“先睡吧,我还有事。”
墨香嘻嘻笑着,微一作福,就轻快地跑回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