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的话一出,方才被乌嬷嬷一番话语积累的舆论压力立刻有了突破口。
墙倒众人推,审判一轮胜一轮。
一位夫人说:“是咯,婉君丫头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家还没搬出洪武巷前,那陆珂仗着宗族家务事撑腰,硬逼着秦氏给陆太傅守寡嘞。要不是秦氏泼辣,他肯定还想着逼死秦氏呢!”
“就是就是,他占了陆太傅的铺子,说什么要收回族产。我呸,陆太傅一分钱没收,拿着铺面的盈余一心扑在族学上,人家官至太傅心有四方,哪像他,贪婪、虚伪、狡狯、自私!”旁边立马有人附和。
“别说陆太傅,两年前他不也抢了陆垚家的豆腐铺?专挑人家孤儿寡母欺负!陆垚媳妇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怕养不活儿子,好不容易找到男人,真心实意要和她过日子。陆珂横插一脚搅黄了姻缘,还逼她要么给铺子要么守寡,害得人家母子现在只能沿街叫卖豆腐呢!”
“对啊对啊!我上次见到陆垚家的小子,差点没认出来。天可怜见,十岁的半大小子,竟然没我家七岁的侄女个头高!”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陆珂这些年仗着宗族法度为非作歹的许多事,便轻而易举地抖落出来。
强逼寡妇守贞掠夺家产、欺负族中老弱骗其田地、纵容自家子侄欺负府中婢女……罪行之甚,罄竹难书。
他下手时,专挑那些不便反抗的老弱妇孺。上来就是摆《女诫》和宗族祖训,强迫和离归家或是丧夫的年轻女子守贞,进而侵吞其家产。
陆太傅或许是觉察到了他行为的猫腻,屡次三番召开族会,企图镇住这股不良之风,但可惜收效甚微。
陆珂手中最严重的事,莫过于陆垚家。
陆垚父母在上京靠着东街豆腐铺和做豆腐的手艺发家,家境殷实,陆垚因此被养得极为壮实健康。
父母病逝,陆垚娶了一块长大的凌家女孩为妻。小夫妻好日子才过了一年,陆垚儿子刚刚落地,身为家里顶梁柱的陆垚便意外染病暴毙。
凌氏主持了丧事,分身乏术,无力支撑幼儿和店铺生意,几经考虑,选中一位老实敦厚的汉子,搭伙过日子。
一切进展顺利,三书六聘只差礼成。前头几次求购豆腐铺面想改成酒楼失败的陆珂,就在这时登门。
他隔三差五胡搅蛮缠,最终汉子家中不堪压力,退了聘礼离开。
凌氏忙得焦头烂额,陆珂竟又从旮旯角里翻出了店铺的地契,一纸诉状告她凌氏侵吞陆氏族产。对方有备而来,凌氏挨不住板子,忍痛交出豆腐铺,独自带着儿子做起了沿街叫卖豆腐的生意。
有几家夫人看不过去,觉得她可怜,碍于陆珂在族中只手遮天,又和太原王氏有姻亲,只敢偷塞些银两,或是照顾凌氏的生意。
“陆垚家的可太可怜了,陆垚那小子高高壮壮的,怎么好好地就犯病了呢?”
“就是,我家老爷说,陆垚小时候身体就好,当年闹时疫,死了不少人。唯独他,不仅熬过了时疫还越长越壮,轻易都不生病的。两条腿健步如飞,闲时登山打水,还能给家里打点野物回来呢!”
陆婉君凝神细听,脸上神色越发难看。
夫人们说得隐晦,但陆婉君听进去了,这是暗示她,身体健壮的陆垚死因有异。
陆余显然也听了进去,她略一思索,摆手制止:“这事只在咱们这闲聊,别出去乱说。”
夫人们讪笑,哪敢将这种事情捅出去。
陆余拍拍陆婉君的手,和蔼地嘱托:“我当年和你爹还算有点交情。虽然他也看不惯我的行为,可他没丧心病狂到要我做那些事,相反,偶尔还会为我说上两句话。”
“你爹只是古板,不是迂腐更不是蠢。他从前有句话说得极对,人乃万物灵长,人都死了,要那些死后名声做什。”
“你既然都到姑姑跟前说了这番话,姑姑便不会装眼瞎。放心,让姑姑来。”
陆婉君猜到陆余恐怕又要故技重施,靠拳头打得陆珂不敢还手,讲不通《论语》,讲《抡语》就是了。
即便有心为陆垚一家申冤,当年之事时过境迁,只怕证据早就烟消云散了。
陆婉君毕竟是陆婉君,她眼珠子一转,生出了主意。
“姑姑,咱们借一步说话。”
众夫人看着陆婉君与陆余出去约莫一柱香,陆余春风满面被她扶回来,不断夸奖陆婉君是个聪明的。
日头不早,女眷们告辞离去,年节宴会落下帷幕。
三日后,大年十三,陆珂接到了一桩邀请。一位姓白的商人看上了他家某间铺子,特意请他喝酒,商谈价钱。
陆珂这些年靠着正族风守女诫的大旗,明里暗里侵吞族内不少人家产,颇有成效。偏偏陆婉君狡猾,连账本都能翻出来,他被当场摆了一道。
走之前,陆珂又被陆婉君一句“她上头有人”搞得心思惶惶,整个年节里都在担心,陆婉君会进宫告状。
陆江正直刻板,拿不到把柄不会动他。狐狸一样的陆婉君连死都能轻描淡写拿出来威吓他,三两句哄得长老靠山们倒戈,陆珂还真不敢想,陆婉君有什么后手。
未免夜长梦多,陆珂打算先将手里的东西转一些出去。
一听有商贾想盘铺子,查证了下对方身份,陆珂赴宴了。
进入雅间,看清白老板长相,陆珂心一沉:坏了,是个“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