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时候,秦远岫便不甚喜欢这什么“宝贝”、“宝宝”的称呼,猛然在什么场合听了,都好像是谁的指甲肆无忌惮地划过了黑板,秦远岫听了简直像是被人折磨了一顿耳朵。
秦远岫心中暗想,这实在是太油嘴滑舌,油腻腻的,像猝不及防摸了一把地摊上的桌子似的,一时间还洗不掉、擦不去的难受。
可岐无合是从秦远岫这里学了“爱”,仿佛七情六欲都是秦远岫带给他的,从前岐无合在泥泞和灰尘间匍匐,在宫室和亭台间卑躬屈膝,在门庭和宫掖下膝语蛇行。
秦远岫直直地伸出手来,岐无合明明延颈企踵,翘盼渴待,却心下犯憷,迟迟都不敢伸手,迟疑趑趄,惶然怔忡。
岐无合贪婪地望着秦远岫对待飞奴的模样,眼热这样挚切悃诚的爱,秦远岫有时候看见了岐无合的眼神,都心疼不已。
岐无合于“爱”之一途,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跟着秦远岫,围着秦远岫打转,隆情惓惓,满心满眼都是滚热。
岐无合东碰西撞,跌跌跄跄,学了这样毫不保留又坦率的爱,望着岐无合白纸一般的眼神,秦远岫说不出话来。
秦远岫总觉得岐无合知道秦远岫心中暗暗心疼他,因为岐无合像极了得寸进尺,看着秦远岫想制止又忍耐的神情,岐无合总是欣喜于秦远岫明明羞恼极了却又偏袒他。
岐无合一张嘴说起私密话来,便更是有恃无恐。
秦远岫自己有时候一时间不注意,总是控制不住,喊飞奴和於菟,便是“宝宝”和“乖宝”之类的称呼。
岐无合只要一听见,就要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秦远岫,好像也要秦远岫想出一个亲密的称呼来给他似的。
直到秦远岫认输,无计可施地唤他一声“阿岐”,岐无合才像是被顺毛摸了的烈犬,乖顺地不再做声了。
秦远岫给岐无合夹了一筷子肉丸,又从自己面前的酒壶里倒了一小杯梅子酒,不动声色放在了岐无合手边。
岐无合不喝酒,这桌子上除了秦远岫和王舸面前摆了一壶梅子酒,连厂督都是和飞奴、於菟一样,喝的是酸梅汤。
秦远岫凑近了岐无合的耳边,低声道:“阿岐,尝尝,是甜的。”
岐无合听话地喝了一口,果然甜丝丝的,是秦远岫会喜欢的。
岐无合几乎从不沾染酒,从前是在宫里提心吊胆地伺候人,如今是没了借酒浇愁的愁。
秦远岫递过来这一杯,岐无合喝了倒是面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不常喝酒的。可反观秦远岫自己,只要吃了一点点酒,秦远岫的脸便红透了,看得岐无合心痒痒。
岐无合也是第一回见秦远岫喝酒,虽然只是果子酒,岐无合还是不放心,此刻在众人面前,岐无合也摸不准秦远岫是不胜酒力,还是脸皮薄,酒意容易染红脸颊。
岐无合给秦远岫倒了一杯酸梅汤,又柔声叮嘱道:“茸茸,喝点酸梅汤。”
这酸梅汤是飞奴的最爱,飞奴只要一坐上吃古董羹的圆桌,就嚷嚷着想喝酸梅汤,要不是秦远岫拦着,飞奴面前的这一小壶早就被飞奴喝掉了。
秦远岫管束着这两个小朋友,不许多喝,现在也就秦远岫还能管得了他们两个,旁人说的话,他们两个总有自己的道理,轻易没有那么容易被带着走。
秦远岫自己实际上是海量,从不曾喝醉过,千杯不倒,可如今,秦远岫一时间也拿不准,原主的身子实在是个千金贵女,到底会不会一沾酒便醉了,秦远岫心里也没底。
秦远岫听了岐无合的叮嘱,便也顺着岐无合的意思点了点头,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好早早地醉了过去。
岐无合便指使一旁伺候着的雪兰:“给夫人换一壶酸梅汤来。”
秦远岫喝着岐无合倒给她的酸梅汤,一瞬间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上辈子,秦远岫和朋友在京城吃涮羊肉,喝的便都是酸梅汤。当时彼此的前途不明的困惑和朝不保夕的忧虑,热气氤氲间,新的一轮朝日照射下,朝露般消散了的前尘宿命。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飞奴得了姨母,吃过饭困极了,还要粘着姨母,不肯让旁人抱。跟着两个小人的保母和侍女都要急得团团转了,王舸笑着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王舸一手抱着飞奴,於菟一只手牵着王舸的一角,这就要回去了。
秦远岫的双颊红彤彤的,也不开口,只是冲着王舸笑个不停,显然今天是高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