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依旧想着同的问题:"诸儿哥哥,原谅我把同的性命放在你之前,你若不在了,我也无法独活,你我总归是在一起的。可是同,这辈子我亏欠他太多,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婉陪同在临淄逛了几天,同也尽量搁置记忆中的伤痕和时间带来的疏远,重新以儿子的身份去亲近婉。如此又盘旋了几日,诸儿派朝内重臣代表自己为同举行了送别宴。宴会之后,同告别婉,返回曲阜去了。
这些年每到年关,婉心中都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小时候她最喜欢冬天,甘棠殿里母亲飞针走线,姐姐手握竹简,而她听着炭火的哔拨声和窗外的风声,觉得人生没有更安稳的时刻。临到年关,宫里更会发糕点、零食,让馋嘴的她总期盼着新年早点到来。
后来母亲去世,姐姐清远嫁卫国,她也在鲁国得宠失宠数次,每到腊月,她都无法不想起甘棠殿的岁月,也更害怕过年的热闹和冷清,热闹的时候她觉得愈热闹愈孤寂,而真正冷清的时候她更想放逐自己在记忆的泥沼。
同离去了,她刚刚欢悦的心又似乎空了一块,会馆里一片寂静,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婉朝外探了探,有影影绰绰的灯光走来。
这个时候了,可是宫里来人请她去万乐宫?不知为何,这几日她竟不太愿意进宫,究竟是不愿面对诸儿的深情,还是她想在宫外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多停留一会儿,多自责一会儿?
婉紧了紧衣襟,朝门外走去,却看到了小雪中走来的高高的身影。她心中一热,快步朝前走去,果然是诸儿,他没有撑伞,几个侍从远远地跟在后面。
"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冒着雪过来了?"婉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若是我不来,你会愿意进宫吗?"诸儿声音平静,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婉不敢看诸儿询问的眼睛,上来挽住诸儿手臂,说道:"先进屋暖和暖和吧!"
婉把诸儿扶到房间,替他脱掉外面的大氅,抖了雪,正准备去把灯点上,谁知诸儿一把拉过婉,婉不防备地倒在了诸儿怀里。婉挣扎着要起身,诸儿却把婉紧紧箍住,说道:"别动,就这样呆一会!"
婉渐渐放弃了挣扎,把头倚在诸儿肩上。夜很黑,可是诸儿的肩膀很宽厚,婉莫名地觉得安心。"为什么要逃?"诸儿一边轻抚婉的头发一边问道。
"我没有。。。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你死掉。。。"
"哦?"诸儿轻笑了一声,谁知婉的声音却哽咽了。
"这些年,若是你没有遇上我,也许便不用受这些苦了。"泪水滴到诸儿的手背上,诸儿眼眶也发热了。
"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你嫁到齐国的那些年,我也曾发狠心想把你忘了。可是,还是偶尔会想到你。那些时候,连痛苦都有幻想的甜味。婉儿,为了你,吃再多的苦头,也值得。"
"我好怕,怕没有你的日子。。。"婉抱紧了诸儿。
"你放心,如今纪国已经收进我们的版图,同这次出访后对我也放下了防备,明年只要把卫国公子朔送回重夺国王位,齐国便可以过几年安稳日子了。到时候我打算把琐事都交给太子,我和你二人也该过上湖上泛舟的日子了。"
"称霸诸侯不是一直是你的理想吗?"婉不太相信地问道。
诸儿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小被立为太子,十岁出头便跟随父王和夷将军出入战场。刚开始时,战场危险但充满诱惑,打一场胜仗能让我酣畅许久;可是这些年征伐,眼见着无数人在一场场战争中倒下,战场已越来越让我感到厌倦。
父王遗愿我已实现,而华夏之大,恐怕穷尽我这一生也不能拿下所有。与其如此,不若还安宁与百姓。。。"
过了许久,诸儿又说道:"婉儿,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大王,为何突然这么想?"婉和诸儿在一起后,诸儿从来没有提过孩子的事,婉以为这是她和诸儿之间的默契。
多年前她和诸儿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尚未出生就流产了。然后她允被囚禁,身体受了极大的摧残,她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同和友身为嫡子,她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如今她和诸儿的关系如此特殊,再把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世界上,她没有勇气更没有信心。
诸儿一直觉得他和婉聚少离多,而自己又忙于政务,他不愿有其他任何事情去占据他和婉的独处时光。婉回到他身边后他便让姜太医配了避孕的方子,对此婉是知情也是同意的。
可是自从攻下纪国,诸儿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奇怪念头挥之不去,这念头便是他不会寿终正寝。
这或许是生病给他带来的颓唐,但更像是一种预感。若有一天他真的遭遇不测,又有什么可以支撑婉活下去呢?
诸儿明白婉在担心什么,刚刚婉在他怀里的哭泣,更说明了一切。诸儿庆幸黑暗中婉看不到他的表情,身处帝王之位,数次和死神的擦肩而过,无数次面对死的惨烈,让他明白死的不期而至。
诸儿轻轻吻了吻婉的额头,说道:"这事不急,你慢慢想,哪一天你同意了,我们再开始。希望老天赐我们一个女儿,像你一样聪慧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