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姨娘是回丹人,他姨父则是汉人。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终于在长大通人事后琢磨明白,姨娘原来是被奸污再杀,姨父被押在一旁被迫目睹,或许是悲恸,或许是求饶,于是自己磕破了额头。
官兵尽完兴,还是杀了他姨娘,带走了他姨娘的头颅去换赏钱,又顺手杀死了他的姨父。这是他反复揣摩,还原出的真相。
官兵四处搜罗,附近不断有尖叫声传来,他无法停留太久,趁乱逃出了村落,跑回山上去找弟弟。
只是弟弟不见了,他把弟弟弄丢了。
他在山上寻了几天几夜,还是找不到。他无助又绝望,他无法原谅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很羡慕周权。
同样是弟弟,同样是恩人的孩子,周权可以护周祈安周全,给他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
他翻遍了整座山,仍找不到,便又一遍遍地找,似刻舟求剑。
他没有食物,没有水,也不敢下山。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日,死在那座山上,却被一个回丹人所救,趁乱带他南逃。他们掩埋过去,在长安扎下了根,他叫他一声叔父。
他不断告诉自己,祖世德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回丹将领杀害了他的孩子,北国也在大周屠城,祖世德以恶制恶情有可原。他告诉自己冤冤相报何时了,忘记这惨痛的来路,继续向前,不要回头。
只是前路是什么?
他不t停地向前逃,不停地向前逃,只是在他赚得万贯家财的那一刻,在逃亡路上,他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越是向前,便离自己越遥远,他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只剩无尽旷野,他望向河中自己的倒影,竟只剩一堆皑皑白骨。
要么杀死祖世德,要么杀死他自己,唯有如此,才能够得到解脱。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挣扎着要活下来。
周祈安却义正言辞道:“北国之乱,北方尽数遭屠,难道所有人都要像你这样去找北国人寻仇吗?刺杀成功,皇上驾崩,天下大乱!刺杀若是不成,万一抓到活口,把你供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是谋反死罪,是要凌迟处死的!”
“凌迟处死?”卫吉笑道,“好想试试。”
卫吉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对,他疯了。
周祈安咬紧了后牙,攥紧了拳头,真想给他两拳,叫他清醒清醒!
最终拳头砸在了桌上,没太用力,盖碗在桌上颤了颤。
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在卫吉旁边坐下了,独自镇静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别院里的荷花快谢开了吧?去年一直没有机会,要么我们去别院赏荷,吃点酒,你我都冷静冷静。”
卫吉问道:“你确定你到了别院能冷静?”
“都明牌了,有什么不能冷静的?”周祈安说道。
刺杀成功,皇上驾崩。刺杀不成,卫吉处死。这两者,他但凡能择其一,都不会这么进退两难。
皇上想下一盘大棋,棋局已经开始,南吴也已经瞄到了动向。
此时皇上若撒手而去,留下祖文宇接手残局,张叙安从旁作梗,面临的不然是全盘崩殂!
他只能循循善诱,劝卫吉停手。
卫吉说道:“好啊,那就去。”
两人乘马车出了明德门,一笛在车后跟着。
走了许久,天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终于在别院门前停下,只见这别院依山傍水,盖得格外气派。
三人自角门而入,周祈安径自向前,卫吉没说什么,只跟在身后。
周祈安依循草图,往一笛所说藏人的院子走去,只是刚要沿长廊穿过一堂,一名侍卫便伸手拦了下来。
周祈安回头看向了卫吉,卫吉便道:“一笛我信不过,在外面等着吧。”
太阳下山了,四处都点着庭院灯,可还是有些昏暗。
张一笛神色紧张,虽然卫老板待二公子极好,只是二公子已经知道了卫老板的秘密。
生死面前,情义还会重要吗?
他说了句:“二公子……”
“卫老板的地盘,他要真想动手,咱们两个也打不过。”周祈安道,“就在这儿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