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皇上虽不予追究,但在这关头,卫吉却一身孝服地坐在这儿……
周祈安快要疯了。
他走上前去,说道:“对,我是已经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在别院招募武士,你准备做什么?趁皇上骊山狩猎,刺王杀驾吗?”
卫吉垂眸喝了一口茶,不应声。
看来是真的了,心中隐隐的猜测一件件得到证实,他有些崩溃,说道:“你是疯了吗?此次骊山狩猎,全程是周权带八百营负责近卫,你准备如何下手?”
卫吉坐在罗汉榻上,手捧茶盏,抬头看向他道:“你忘了?莲花门对八百营,孰胜孰败未可知。”
张一笛坐在屋顶,听到这里便心间一紧。
八百营每每遇上莲花门都要死伤惨重,卫老板若真这么做,哪怕皇上能平安无恙,他那些师兄们……
“莲花门?”周祈安冷声道,“你何必要这么做?引莲花门这样的恐怖组织来对付八百营,那都是张一笛的师兄,都是人命!我们不是朋友吗?不是无话不谈吗?为什么不能跟我商量,而一定要一意孤行呢?”
卫吉眼眶殷红,抬眸盯紧了周祈安双眼,忽然“呵”地笑了,两滴泪倏然垂落,说道:“周祈安,你真的好天真啊!”
他大哥,他阿娘,包括他那位义父,都把他保护得很好。
那他便一直这样天真下去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祈安站在卫吉面前,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尸首已经找回,皇上那边已经彻彻底底地翻篇了,他不会再对回丹部如何!你此时节外生枝,就不怕再次给回丹部引来祸端吗?”
卫吉说道:“他翻篇了我便要翻篇吗?他要灭了回丹人,我们便要洗颈待戮,他高抬贵手,我们便要感恩戴德吗?因为他是皇帝,他儿子的几节尸骨,便比回丹上千条人命还要重要吗?!”
至于回丹部,他们已经迁徙,祖世德再是雷霆之怒,也无法派兵孤军深入,跑进大漠里去追杀他们。
这些年,他低三下四地侍奉达官,苟延残喘地赚些臭钱,如果说做这一切还算有点意义,那这便是。
商人低贱,但银子却有力量。
周祈安道:“此事并非皇上本意,冤有头债有主,要杀就杀张叙安!”
卫吉面色惨白,对他笑笑,质问道:“当年屠杀回丹人,也非他本意?”
他外祖母曾是生活在大周北境的汉人,一次北国人南下袭扰,外祖母被当做战利品掳去,因有几分姿色,而沦为了北国王族的玩物。
外祖母生下两个女儿,她们的父亲是一对父子,他们在酒池肉林中日复一日地醉酒乱伦,生下来的孩子也当做孽畜杂种,男子为奴,女子作娼。
于任人宰割的弱者而言,美貌反倒是一种诅咒。
他的母亲因姿色出众,被囚禁在帐中,延续了他外祖母的命运,不知是和谁生下了他,取名为吉,随母姓。
他的姨娘则一直想逃回大周。
母亲自知自己脱不开身,便把他交给了姨娘,让姨娘带他逃跑。
姨娘成功带他逃到了大周北境,他们本以为可以获得新生,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排挤和指指点点。
大周北境生活着许许多多从北国逃回来的回丹人,他们同样备受歧视,被视作委身于外夷而生下来的野种。
好在姨娘疼惜他,养育他一日日长大。
后来姨娘又遇到姨父,两人生下了弟弟卓远。
他们家境贫寒,不过姨娘姨父都很勤奋,对他也始终视若己出。他幼时只恨自己太过弱小,不能一夜之间长大,好替他们分担。
而如今他终于等来了这一日,却也彻底失去了报答的机会。
那一年祖世德攻入白城,下令屠城,对回丹人的仇恨便也开始在全军蔓延。
他们屠光了白城内的百姓,又自发在大周北境挨家挨户地搜寻回丹人。
姨娘姨父只好带他和弟弟躲进了山里,躲了几日后,又下山去拿食物和衣物,走之前告诉他,如果三天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便带弟弟往南边跑。
那一年他九岁,深山老林,太阳一下山,四周便都是狼嚎。弟弟吓得哇哇大哭,而他又怕哭声引来狼群……如此提心吊胆地等了十天十夜,可姨娘姨父却始终没有回来。
他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下山去看一眼。
他已经浑身脱力,没有力气再抱弟弟一起,百般犹豫之下,还是把弟弟放到了树上,叫弟弟不要乱跑,乖乖等自己回来,他快去快回。
只是当他跑回到了家中,却看到姨娘姨父已经死在了院子里。姨娘衣衫凌乱,被削去头颅,姨父则磕破了额头,满脸的血迹,腹部又中了一刀,死在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