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钰明白他他心中所虑,柔声应道:“无关殿下,挚友已逝,乃当年,救我之人。”
谢枕河愧疚心起,不再深究,将她面容忧色解作怀故,将她绸缪视作善行,皆与太子无关。
至于泸江是否当真安稳,谢枕河忆及此次邸报,泸江周边确无战事,泸江并非要冲,唯有雨季水患淹城一事堪忧,只要身携足够资财,泸江诚为乱世之中可暂栖身之隅。
况乎,既是陇安所托,他会尽心竭力,以策万全。
谢枕河面露坦然,“安置寻常人家,实乃小事,陇安放心,明日拂晓,我即亲为打点,备下车马盘缠,择一稳妥由头,待得良机,命人悄然护送他们离开丰鄞,一路直抵泸江,再觅清净富庶之处安顿,以保他们温饱无虞,想来他们自当隐于市井,不惹注目。”
谢枕河所言安排井井有条,毫无保留的热忱,令怀钰袖中纤指悄然收拢,怀钰面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谢枕河被她一笑晃得心神微漾,“夜深露重,快些回房歇息,别再受凉。”谢枕河殷殷叮嘱。
“好。”怀钰温顺应下,眸光脉脉,送他离开。
谢枕河忽又停步回首,“不要再唤小侯爷三字,太过生分,往后,私底下,我也不再唤你陇安。”他不强求夫君二字,然她与他之间,该以名讳相称。
府医有言,陇安必须将养月余,这些时日,他不会扰她过久。
谢枕河的身影转瞬隐没回廊拐角。
怀钰唇畔那抹温婉笑意,在谢枕河身影消失的刹那,骤然敛去,方才刻意笼于周身的脉脉温情,此刻散得无影无踪,唯余她一人孑然立于深廊。
夜风陡起,卷起三两枯叶,打着回旋,无声拂过曳地裙裾,愈添寒意。
怀钰眸光凝滞,久久望向谢枕河离开方向,眸底深处,有利用纯然信任的冷冽算计,有对至亲安危的深切忧惧,或许,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这好哄至极的男子所生起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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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前院书房,谢侯正凝神细阅边陲军报。
门扉无声滑开,心腹幕僚方林面色凝重,轻步入内。
方林作揖,“侯爷,府中近来有些流言,属下思之再三,深觉其意非浅,不敢不报。”
谢侯眸光仍凝军报,沉声道:“讲。”
方林面色肃然,“府中下人私传,郡主待太子殿下,似怀殊异之情,更有……”方林喉间霎时涩然,趋近一步,续道,“更有甚者亲闻,郡主于凤仪宫外与皇后心腹女史,道‘昔日亲近世子,不过是为殿下大业,如今殿下根基已固,无须再与宣平侯府虚与委蛇’,宫中传言,荣王自始至终默许此事。”
“虚与委蛇?”谢侯眸色转沉,缓缓抬头,“此言如何传出?何人亲耳所闻?”
“于荣王,流言起处难觅,然于郡主,言之凿凿者,乃外院采买小厮福贵。”方林面不改色,“据他所述,前日随管事入宫递送侯府节礼,于凤仪宫北侧夹道等候管事时,窥见郡主与女史密谈,属下已私下审过他,他以老母为誓,应无半字虚言。”
阖府皆知,福贵事母至孝。
谢侯思绪翻涌,早年他遭陛下申饬,受命前往边陲苦寒孤城戍守,荣王立时与他割席,彼时,他原以为荣王是为自保,此后,荣王于朝中一直作壁上观,而今慨然应允与他共扶储君,并非缘于女儿嫁入侯府,是因早知实情?惯会审时度势、左右逢源的老狐狸,何其狡黠。
“陇安,太子。”谢侯指节轻叩桌,沉吟。
彼时年岁尚小的深闺女子,怎知以姻缘为阶襄助心上人?他难以相信,陇安愿以终生作注,除非,荣王授意,如此,将来太子若得顺利继位,陇安脱身侯府并非难事。
太子笼络谢氏势力,而今羽翼稍丰,便欲过河拆桥?然则此事,若为小人从中构陷,岂非冤枉太子与荣王,断断不能打草惊蛇,思及此,谢侯眸色一沉,冷声道:“阖府上下,严查口舌,再有妄议郡主与太子者,发卖。”
方林领命:“是。”
谢侯冷哼:“棋子?”他谢钧此生,只执棋,不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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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深沉静夜,侯府西北一隅,幽寂小院。
烛光透过窗棂,映出室内纤柔身影。
乔蕴蘅并未安寝,身着一袭绫纱寝衣,临镜而坐,纤指执起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理长发,镜中容颜,褪去白日那番柔弱惊惶,唯余漠然。
沉沉金锭,加之福贵卧病老母日渐好转的病体,足以让福贵将那段精心编排的“传言”,深深凿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