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一辆小轿悄然停驻角门,轿帘轻掀。
前庭黄檀枝桠投下的阴影深处,一道颀长人影与暗相融一体。
谢枕河背靠廊柱,双眸凝着角门方向,待熟悉身影映入眼帘,他紧绷的唇线方才柔和些许。
“舍得回来了?”
低沉嗓音裹挟幽怨,于寂静庭院骤然响起。
谢枕河步出长廊,逼近怀钰,眸光紧紧锁住怀钰略显苍白的面容,似欲从她眉梢眼角的每一寸细微变化,窥探端倪,“殿下兴致真好,竟然留你至此时辰。”
听得怪声怪气,怀钰抬眸看向那张噙满愠怒与探究的面容,“小、小侯爷。”
天色浓墨,新妇才自他府归来,确实不妥,怀钰心下明了他心中不悦之处,于是主动迎上,明眸粲然,笑意盈盈,“我正欲寻你。”
“正欲寻你”四字轻落,谢枕河眉心褶皱渐平,妒火悄然湮熄,眸底翻腾的猜忌,恰似雾逢初阳,瞬息尽散。
方欲喷薄而出的诘问,此刻再难启齿。
“寻我?”谢枕河喉结滚动,情绪仍携紧绷,眸光依旧牢牢锁住怀钰面容,不肯放过一丝涟漪,“陇安寻我何事?”
风过林梢,怀钰微微侧身,向前迈去,二人距离不过咫尺,温息相闻,暗香浮动。
怀钰将他神色流转尽收眸底,心头泛起细密酸软,若陇安在世,二人当真羡煞旁人,堂堂宣平侯世子,外掌塘关重权,不言苟笑,在陇安面前,却是这般,好哄得令人心折。
谢枕河抬手,欲替她拂开颊边碎发,指尖即将触及玉颊,却蓦然悬停,似觉唐突,转而垂落。
“更深露重,你身子原就弱些,不知添件衣裳?”谢枕河满腔心疼,早将自身在这冷风里伫立多久,忘得干干净净。
“嗯,殿下重伤,前往探望耽搁久些。”怀钰浅笑,“府中清寂,有些话,也唯有向你倾吐。”
既解原由,又予甜枣,谢枕河心中已是释然。
怀钰指尖并未触及他的衣襟,仅是隔着寸许微光,虚虚点向他胸膛鼓动之处,“谢枕河,我能信你么?”
她该为自己绸缪一二,或许诸事,不能全然倚仗勉之,她需为自己,另辟一条后路。
指尖虽未真正触及,一点隔空虚悬,却携灼人温度,穿透衣襟,直直烙印谢枕河心口,谢枕河身形骤然一顿。
明明是极近亲密之言,谢枕河此刻听来,只觉陌生。
“自是可信。”谢枕河举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天为誓,“谢氏枕河在此立誓,无论何事何地何种境地,必倾所有,以命相护,此心此意,天地为鉴,若有虚言……”
他曾对她,起过与此一字不差的誓言。
“别说了!”怀钰急急打断他,垂睫避开他此刻视线,“心意,应该留存心底的。”陇安已逝,这样的誓言,实在不该出口。
信任,世间珍贵,最为脆弱,她利用的,恰恰就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怀钰轻声道:“我信你。”这三字,既是安抚,更是她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
怀钰握起谢枕河一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划过他的手掌,有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坚硬薄茧。
细微触碰,谢枕河的心猛地一悸,下意识想反手握住怀钰微凉的手指,怀钰却已不着痕迹地收回袖下。
“既信你。”怀钰顺势开口,语意变得如同闲叙家常,然声隐带恳请,“时下倒真有一事,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于你,我方能安心。”
谢枕河应声而问:“何事?”为陇安分忧纾困,于他而言,是他立誓践诺之证。
怀钰眸光投向庭中翠竹,似在斟酌措辞,“是我一位故交挚友,家中遭逢变故,唯余年迈母亲与稚子,孤苦伶仃,留于丰鄞,思之令人悬心。”
怀钰旋身,害怕面上忧戚为他所窥,“丰鄞城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耳目众多,实非安身善地,倒是南方泸江……”怀钰缓缓回身,看向谢枕河,眸底暗藏希冀,“听闻泸江地僻民淳,方才安定,远离纷争,若能悄然将此二人送往泸江安置,隐姓埋名,或许能得安稳余生。”
谢枕河凝神细听,眉心微蹙,他非全无城府,只是面对陇安,深植于心的信重和情意,滤去诸多本应存在的疑虑。
谢枕河沉声问道:“是谁?”足下迫近一步,“此人是谁?”
她方从太子府回来,便有事求他,他深恐她是为太子,牵涉阴私之事,若如此,他宁愿狠心不顾她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