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新高挑的倩影立于门槛内,女子上身白色外襦,下搭月青色的宫装长裙,发间简单一支和田玉钗,此外不着半分修饰,清清爽爽地立于殿门内,只画了副美人的眉黛,如点睛之笔,盈盈站立,巧笑倩兮,如春花,如夏荷,如秋英。不是进来最得盛宠、大名鼎鼎的桃女官又是谁?
“大清早的这么客气,可折煞小女子了,快快请起。”说着要去把倒地的赖尚宫扶起来。
赖尚宫见了她就脸疼、手疼、背疼、浑身都疼,非常神奇!用力打开她假惺惺伸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怒视桃七道:“你怎么!?”
太后娘娘的情报,说桃七昨日带着陛下出宫野服游乐,至晚也不归宫,今早封了宫门让她来捉人。乍一见到那原本应该被拦在宫外之人,赖尚宫差点说漏嘴。
“您还记得我呀赖尚宫。”桃七喜滋滋地说,“我也知道您的事,听说您前一阵子被马蜂蛰之后,人都变年轻了。我还不信,亲眼看了才相信您果然年轻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陈尚仪搭腔:“这是怎么个说法?”
“马蜂把脸蛰肿了,脸高高的,可不就把皱纹撑开了吗?”桃七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眉飞色舞,“果真是,原来的沉稳持重也没了,看刚才那欢脱样儿,还以为是才进宫的少女呢。”
几句话,提及阖宫皆知的她被蜜蜂蛰,以及方才闯麟德殿跌跤两件事,嘲讽力拉满。听到的宫人憋笑憋得肚子疼,还有尚宫局的自己人发出笑声。赖尚宫气得浑身发麻,狠狠跺脚:“你!你!”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觉得呼吸急促,作势要过来掌嘴。
桃七怎么可能被她打中,两步一闪,轻松躲过。
又听赖尚宫大声骂:“遭了鸡瘟的贱蹄子,有本事别跑,老娘看你一把脆骨头经不经拆。”
麟德殿的宫人慌了,怎么好好的,桃女官一下子将赖尚宫惹怒了,连忙过来相劝。赖尚宫是个结实的妇人,桃七又是个滑不溜秋的,赖尚宫追,桃七跑,在麟德殿前绕着柱跑了起来,宫人们摸都摸不到桃七,只好去拦赖尚宫。口中道:“尚宫大人,消消气!尚宫大人,不可在陛下寝殿外造次啊!”又被她蛮力推开。
皇帝嵇铭待宫人和善,今日又恰逢刘勍不在,赖尚宫和桃七才敢如此不分场合,不顾忌言语。
赖尚宫跑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停在原地弯腰喘气。桃七却没打算饶过她,自她背后悄悄逼近,蚱蜢一般纵身跃起,提腿往她背后一踹,转眼这老妇就咕噜噜往下跌到了阶底。
赖尚宫摔了个四脚朝天,额头上撞了个青紫色的大包,庞大的发髻也全散了,口里呼喊着“诶呦喂”,想爬又爬不起来的样子,引得全体宫人们发噱。
就连她带来的尚宫局女使们也在憋笑,恨不得她再出些糗,以报往日克扣份例之仇。赖尚宫骂道:“你们是死了吗,还不快过来扶我。”
尚宫局众人这才过去扶起了她。
赖尚宫五十了,也许是经历了蜜蜂咬和火烧两大折磨,身子骨也淬炼出来了,这一下跌了二十几级台阶,除了额头磕了一下,居然没跌出个好歹。
宫中六局,其中三局在崔太后的掌控之下,这三局又以赖尚宫为首。她仗着有太后撑腰,在宫中作威作福,连陛下的面子也不给,吃准了皇帝不敢和太后呛声。但这麟德殿自从梧桐大宫女被赶出去之后,已是桃七的天下。太后安插的其余宫婢也暗中被换下。赖尚宫来了此地,半点神气都没有了。
在女使们的搀扶下,赖尚宫龇牙咧嘴登上台阶。望着紧紧掩上的殿门,气急败坏,心一横,推开面前的小太监,又要往里冲。
麟德殿宫人还要上来拦,桃七却挡住了他们,任由赖尚宫冲进了陛下的寝殿。
赖尚宫还以为是自己找着了漏洞,那贱蹄子没拦住。不管不顾,扑棱着双臂往里冲,边跑,高声喊道:“陛下,陛下,陛下你在哪儿呢?再不出来,太后娘娘可要担心了。老奴怎么找不到陛下,难不成是哪个下作蹄子煽诱陛下出宫玩乐不成?陛下年纪小玩心重,奴婢身为尚宫局女官,有纠缠宣奏之责,必要为陛下……陛下!”
终于摸爬到了皇帝的龙榻前,却见小皇帝长发披散,衣冠未齐,短衣绫裤。一脸困倦未醒,正伸展双臂待人服侍。他身边站着内监瑞孙,预备服侍陛下穿衣,尚服局茉莉立于十二扇描金山水屏风后静候,手捧托盘,其中盛着量体的羊皮尺以及十来块不同纹样和质地的布料以供挑选。
殿内香炉袅袅,银牙钩挑起一半明黄色帷幄,从那一半中向内看去,床榻上锦褥凌乱,可以想象出小皇帝被宫婢唤醒,不满地在褥榻上坐起、下榻的姿态。
赖尚宫吃惊地后退两步,喃喃:“怎么会,宫门明明都关死了……”
她敢闯入麟德殿,就是算准了小皇帝不在,可眼前熟悉的少年人身影,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小皇帝迫人的眼神在闯入之人脸上一扫,不悦道:“赖尚宫何故在此?”
何时起,小皇帝也学会了以上位者的姿态来看人,还有了三分皇帝的持重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