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尚宫满意极了,神气活现地用鼻孔“哼”了一声。
陈尚仪兀自八方不动,问道:“还没问赖尚宫怎么来了陛下这儿献殷勤,往日不是总往兴庆宫去么?”
“可不是才从兴庆宫过来么?”赖尚宫笑得虚伪,“今日陛下无课,又没去兴庆宫晨省,太后娘娘疑心陛下御体有恙,特遣我来给陛下送一盅桂皮炖鹌鹑,要给陛下补补身子。”
她身后果然有个年轻女官,看服制是太后宫里的,手里捧着紫檀木食盒。
赖尚宫说罢,打发身后的宫女去请麟德殿宫人通报。
陈尚仪上前一步,阻拦道:“听麟德殿的内侍公公说,眼下陛下尚未起身,想是昨日贪嘴吃多了酒的缘故,我等为奴为婢的,怎敢打扰陛下清眠,还是在外候着罢。”
赖尚宫一皱眉,一双利眼闪动,心道老娘早就算到你会这么说,一大早的守在麟德殿外就是为了拦人,藏着掖着不让人进去,看老娘不把你们的谎言戳个稀巴烂。
她说:“这都什么时辰了,日上柳梢,陛下还不起,到底是年轻人备懒一些。不过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呀,做下人的时时劝戒主上,也是分内之事。”
她说完,竟提腿就要自行往里闯入。却被陈尚仪拦住。
“赖尚宫。”话语隐隐有威慑之意,“还是多等候一会子罢,累就累一点。这么多年都站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赖尚宫狠狠剜了她两眼:“我倒想问问,量体裁衣是尚服局的分内之事,为何尚仪局也遣了这么多人来?”
陈尚仪道:“尚宫局不也为太后娘娘办起了差使?”
赖尚宫反被堵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心中忿忿地想,后宫之中,太后娘娘最大,今日同我作对,待我回禀了太后娘娘,定要把这老妇拉下马,发配去暴室砍柴挑水做苦力,十大酷刑齐上阵,受尽折磨。
“哼,伶牙俐齿,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给我让开!”赖尚宫豪不客气地撞开拦在前面的陈尚仪,又被两个尚仪局小宫女堵住了路。听陈尚仪说:“在宫里服侍这么多年,先来后到的规矩赖尚宫还不懂吗?有何要事,那也得等尚寝局做完差使离开后再说吧。”
“你还敢让老娘等你。”赖尚宫厉声怒叱,“知道老娘是为太后娘娘做事,还不快让开!要是让娘娘亲赐汤羹凉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麟德殿的太监听六局两位女首官掰扯了这么久,大有打起来的征兆。两位又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未免闹得太难看,太监腆着笑脸当起了和事佬:“请各位姑姑安心稍待,奴才这就去请示陛下。”
“公公且慢。”陈尚仪道,“六局管理宫掖事务,是陛下的仆从,安有仆从办事搅扰主子清眠的道理?岂不是大大的不忠不敬?”
赖尚宫道:“非拦着我不进去,我看你就是心虚。你到底想掩饰什么?”
“你不要无风起浪,挑事生非。”陈尚功一步步逼近,“吾等宫俾仆妇,合该安守本分,顺主子的意思行事,尚宫大人是哪里借来的胆子,还想冲撞天子不成?”
“你把我阻拦在麟德殿外,又是作何居心?”
“谁要把拦你,不过是讲究个先来后到罢了,王尚服。”陈尚仪使了个眼。
王尚服会意,立即道:“茉莉。”
尚服局十名宫人里,最末尾处碎步走出一位二八年岁的少女,嫩白丰润的脸颊,小鹿般闪烁的双眸楚楚可怜,看起来小家碧玉的模样。她脸上带着几分懵懂和无措,不过克制住没有失仪,上前行礼:“尚服大人。”
王尚服将一个乘着皮尺、细线等物的托盘交道她手里,吩咐道:“你先进去,给陛下量身。”
名叫茉莉的小宫女面露踌躇,看了看本局女官,又看了看周遭一群如狼似虎的女官,最后,只得默默接过,道了声“是”。由麟德殿的小内监引着进了殿中。
小内监将她引至暖阁的一扇放下的珠帘前,就不再上前了,只压低了嗓子通传道:“陛下,尚服局的女使来为陛下量体裁衣。”
那宫女茉莉从未来过麟德殿,更加没见过皇帝,尽管听说陛下是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人,脾性也柔和,无需过于拘谨惧怕。但她一颗心就是控制不住,扑通扑通快跳到了嗓子眼儿,握着托盘的掌心都出了细汗,良久,暖阁之中未传出任何声儿。那内监对茉莉道:“桃女官与瑞公公还在里头伺候着呢,请姑娘进去与他二人先通禀两句,问问陛下可醒了,再看陛下的意思行事。”
话毕用手指了指里面,躬身后退几步欲离开。茉莉紧张万分,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公公不与我一同进去吗?”
内监道:“奴才品阶低微,只能在殿外做事,是不能靠近御书房重地的。”这意思是不能领她进去了,末了又宽慰她两句:“陛下和桃女官都是和善的主子,姑娘是有正经要务在身,进去与他们商议便是。”说罢扬长而去了。
茉莉只好独自一人,掀开珠帘,越过博古架,又走过一扇圆形的木拱门,所见皆是金丝楠木柱、宝塔如意、铜炉香案,金碧辉煌,华丽无极。奇怪的是,殿内帘子皆放下遮挡了光线,让内室显得昏暗,似乎主人并未起身。
绕过一扇红木织金十二扇屏风,茉莉终于看到了雕工精美的龙榻,以及龙榻前,那个着明黄色的男子背影,站着,正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