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香面露不解。桃七遂将白日见到的景象告诉无香,将剩余的银子尽数拿出来,言称他二人不便出门,请她帮忙,了了小公子一个心愿。
无香说:“贵人的吩咐,奴婢怎敢不从,这些银钱足够买上百个烧饼,我取这一块银两也就够了,这便遣一个信得过的下人去办,如何?”
“麻烦无香姑娘了。”夜间叨扰已然失礼,不想人家对他二人如此耐心,有求必应,桃七大喜,“今日二位姑娘的恩情,我桃七记下了。若姑娘日后又任何……”
无香立刻打断:“公子言重了。”
无香请他们吃完用完后安寝,有事便去余姑娘的屋子里唤一声。简单几句交代完后,她也躬身退了下去。
嵇铭听见这话,像了了一桩大事般,终于安了心。
一日下来,尝了市井美食,赏了河边美景,体验了百态人生,还经历了一场惊险的逃杀,对嵇铭来说,短短一天经历的比宫里的一年还要丰富。他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困倦袭来,踢鞋倒在梨花木雕牡丹香榻上。
醉花阴是正儿八经的秦楼楚馆,夜夜笙歌,三楼厢房内亦能听到外间隐隐传来男子的调笑、伶人的管弦乐音、觥筹交错的热闹。
桃七吃完后,把碗碟简单收拾了一下,叠在一起,草草净手洗面,来到榻前,嵇铭自觉为他空出了外面的位置,桃七本想在地上将就将就,小皇帝摆出明显的让他上榻的意思,桃七便没拒绝,坦然睡在他边上。
嵇铭侧脑袋看过去,见桃七放下男子的发髻,一头青丝铺散在枕头后边,闭目匀速呼吸的恬静模样,与他往日的德性大相径庭,不自觉靠近他耳边,越凑越近,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桃七闭着眼睛说:“陛下睡不着吗?”
嵇铭“嗯”了一声:“外面好吵。”
桃七睁开眼,也不大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眠,忽地两眼一提溜,挑眉促狭道:“少年你昨日还恭坐学堂,而今怎的走马至章台?”
嵇铭听了,臊得一张脸通红,双臂抱紧自己,唰地把头扭到壁角去。
“哦~~,陛下还真懂得这话里的意思,说,是不是背着人时,没少看淫词,听艳曲?”
“没有,是太……太傅有一回筵讲时提了一嘴,偶然听得罢了。”
桃七的碎嘴子一刻也停不下来:“大岐鼎隆帝少年风流时,曾有过一段眠花宿柳的经历,也不失为一桩野史笑谈。”
“别说了,小桃子你别说了……”
一门之外,回廊上,舞姬歌女经过,留下一串清凌凌的调笑声,酥人骨头。
桃七看着乌黑的天花板,喟然:“出宫一遭,实在值得,吃、喝、嫖、都经历了,就差一个赌了,不过不必遗憾,下次有机会一定带您去。”
小皇帝腾地扭过身子来,薄薄的绸缎衾被被他两脚掀起,像擒抱一只大沙包似的抱住桃七。桃毫无准备,出其不意被他吓了一跳,哇哇叫了两下,说:“陛下别闹了。”
嵇铭不放手,把脑袋压在了桃七的脖颈之间。
小皇帝面子忒薄,真羞恼到了这种地步?桃七怕他真生气了,于是住了嘴,就这么让他抱着不动弹。
少顷,嵇铭脑袋缓缓拿了出来,乖乖搁在枕头上,在极近的地方打量面前的侧颜,桃七眉睫垂落的模样看着清冷,三庭五眼精巧秀美又不乏英气,这样一张未着一丝粉黛的脸容,却在光影鲜明处显出惊心动魄的昳丽,几缕湿发蜿蜒在额际,不由让他忆起那荷包上绣的出水的清雅剑荷,端详着端详着,竟呆呆定住。
桃七正想着没有小皇帝坐镇的宫中是何情形,祈祷瑞孙能坚持下来瞒过这一晚,又思量那些杀手不依不饶,不惜翻遍醉花阴也要灭口,是否还有更深的原由,为何最后又不甘地离去了……思绪纷杂,一时之间无法酝酿出睡意。忽觉察到少年扫过自己腮边的呼吸热气,听嵇铭在自己耳边道:“小桃子,你真好看。”
这一句赤子的真诚之语,竟含两分痴傻之意。
桃七往里边稍稍偏了下头,对上少年一对灼灼的桃花眼,夜色里,那双眼睛正含着笑意撞进自己眼里,桃七第一次因小皇帝的注视,有了点面热的感觉。道:“陛下怎么忽然说这个?”
嵇铭抿了两下嘴唇,接下来的话,桃七打死也想不到他会就这么说出来。
嵇铭压着嗓子,却是很认真地道:“摄政王说要把小桃子送给我做通房丫鬟,以后你就跟着我,该有的我都会给你,一丝一毫也不会亏待你的。”
桃七怔然眨了两下眼皮,弹簧一样坐起,声音竟颤抖了:“陛下,奴婢自认是欺主恶仆,以前蹬鼻子上脸惯了,可您也不用说这种话吓死我吧?”
嵇铭以为她要逃走,挺身死死抱住他,连忙说:“你别下去。”
桃七被他抱住,微微挣动两下,动弹不得,心中乌七八糟,乱成一团。他扶着嵇铭的肩膀,把他推开些,郑重其事地问:“陛下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嵇铭看着她,眸色殷切:“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通房丫鬟是什么意思,我知道男子和女子躺在一张榻上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做什么!”
桃七哑口无言,扶额。
思来想去,是自己的错,总把嵇铭当做未经世事的孩童,亦总把自己当做比他大两岁,差不多模样的少年。奉承媚主的勾当总是做不够,以下犯上的事也干了几箩筐。却从没问问,小皇帝自己对贴身宫女桃七是如何看,如何想的。
嵇铭初见她于十六岁,小半年过去,那个被杯弓蛇影吓得缩在老内监怀里的少年,个子已隐隐超过桃七了,面庞也褪去了青涩,初初有了男子的轮廓,也有了一个初长成的男人该有的心思。
桃七油然而生一股子孩子大了不由娘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