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香站在原地,漠然的眼神落在陌生的魁梧男子身上。过得片刻,慢慢地走上前来。
皂衣男子莫名地对余昭惟俯了俯身子,低沉凝涩道:“那……既然姑娘多有不便,不敢强人所难。”
“这就走?为何不搜了?”余昭惟反倒不依不饶起来。
“姑娘盛名传遍烨都,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男子不知何故,态度大变,说完话,退后两步,压着嗓音,对身后和楼下的属下说:“都不必再搜了,我们走。”
紧接着安静了片刻,桃七在屋内暗处,想象出那男子低头、咬牙转身、离去的模样。笃笃的脚步声果然远去了,四五名男子下楼撤走。醉花阴的老鸨、龟公、几十个从温柔乡中惊起的恩客都松了一口气。未几,楼内旖旎的欢音复起。
十几名黑衣人在夜色的遮掩下迅速离去,如黑色的猎豹一般。他们要在朝廷官府的人到来前离开。
醉花阴三楼,余昭惟款步进入屋内,向桃七说了外间的情况。
无香默默拿来一根蜡烛,点燃屋中的灯盏,烛光驱散了初春傍晚的黑暗,屋中渐渐明亮起来,照出坐在案边惊魂甫定的两个少年人。
“多谢余姑娘,这一遭我记下了,往后余姑娘有任何事嘱托,不管我做得到,做不到,一定会为姑娘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余昭惟挨着他们随意箕踞坐下,笑道:“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小女子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彼时桃七在屋内,只听那皂衣杀手还气势汹汹非要入内,突然间见了天敌般,认怂低眉,识相地离去了,这让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人是我们引来的,惊扰了醉花阴的客人,传出去对你们以后开门做生意也有不小的损失。”桃七将怀中、袖子里所有的银子、铜板和值钱的挂件都拿了出来,放在案几上:“一点补偿,希望余姑娘分给受惊的娘子们。至于醉花阴掌柜鸨母的损失,在下也愿意赔,只求你们不要传出今日见过我和这位友人的事。”
余昭惟立即着恼了,锦帕掩着琼鼻,像见着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公子这是在打发谁?本就是行侠仗义的事,恁地用这些黄白之物来侮辱我,更何况,我们楼里的姑娘可没人看得上这点银子。”
桃七连连告罪,他平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三教九流的人来往都如鱼得水,然而最应付不来的就是娇美的年轻女子,见到他们总是想着敬而远之,其实还掺杂着一点欣赏和向往,大抵却又是怕这类人。
余昭惟见他诚心诚意道歉了,缓了脸色:“罢了,小女子知道公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银钱真就免了,鸨母妈妈他们也不知公子在此,平白多生事端。”
“姑娘说得是,是是是是是……”桃七一叠声道。
余昭惟笑了一下,那抹浅笑毫无风尘味,美到让人窒息,灯下女子的笑靥,简直是登峰造极的美貌,这间屋子都为此明亮几分,笑盈盈道:“银钱不要,不如送我一件公子的贴身之物。”
话本里说,青楼女子与恩客生了情,彼此互换个玉佩、香囊什么的作为定情信物,也属寻常,桃七却志不在做那恩客,闻言,怔愣片刻,大窘:“姑娘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糙汉子,没有什么贴身的物件,没有的!”
美人染上恼怒之意:“哼,我还是第一次被小男人拒绝到这份儿上,真是好没意思。”
桃七一脑门子的汗,不愿意把救命恩人得罪了,只好动作夸张地在身上摸索起来。他身上能称得上贴身之物的,只有嵇铭寿宴那天宋无忌给自己的荷包,他立马把东西掏出来,交差似的递给了余昭惟。
“呦。”余昭惟接过,翻来覆去细细打量着,“绣的是两支剑荷,这绣工不错,针脚细密,线条利落,隐隐有股锐意,正能合了剑荷的亭亭高洁,出淤泥而不染……”
嵇铭不说话,也在看那荷包。
余昭惟瞧着瞧着,竟有几分意动,“可是公子亲手绣的?”
“我怎有那巧手?是街边买的。”桃七胡诌道,总不可能是宋无忌自己绣的,那就是其他人绣的,无所谓谁绣的,没差。
余昭惟郑重收入袖中:“那小女子就收下了。”
桃七又想起一事,觉得有必要交代一句,便低声道:“今日在余姑娘屋中撞见的,我们必然牢牢捂在肚子里,不会教第四个人知晓,姑娘尽管安心。”
桃七撞破了她床笫间的好事,怕教余昭惟忧心她那圣洁的美名一朝破碎,于是特意向人家保证守口如瓶。然余昭惟听了,面色极度坦然:“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点名声我早已厌倦了,又谈何再不在乎,安不安心呢。”
“姑娘境界高绝,我等望尘莫及。”桃七恭维。
“公子才是,在我面前无需顾虑这么多,尽管安心说话便是。”
这时,窗外打更人的梆子响从后巷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桃七听闻,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坏了!宫门下……”话到嘴边,立即掐断。差点说出二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