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大名宫内居然还有这样一间屋子,一般人见到这幅鬼样绝不会进入,但桃七天生忍耐力高于常人。把衣摆往上提了少许,趟着快要漫上鞋尖的污水,忍着翻涌的呕吐感,踢开脚下几个破瓦罐,来到靠着西边墙的矮床前,上面铺着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被,棉絮都结块了,看起来硬邦邦的,还有一大摊褐色的污渍,散发着腥臊的气味,床角堆着几件女子的宫装,应该是原繁晚上盖着保暖的。床尾角落里是一只翻了的恭桶,已经结上了蜘蛛网。
桃七随意几眼,几乎将这间屋子一览无余。她拿起矮床上仅有的几件“衣物”,翻动了几下,瞬间扬起一大片灰尘,随之蹦起一大团跳蚤。桃七速速甩了衣服,其余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打开几只摆得歪七扭八的柜子和连屉,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窝死掉的蟑螂和臭虫。
想来是多虑了,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让自己的居所变成这幅不堪的模样,没有人能忍受呆在这样的环境中,至少她自问不能,连生命力顽强的虫豸都不能,更不用说原繁是个生来就金枝玉叶的皇子。
她有心好好翻找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却发现无处下手。她又回到床边,打算绕过那摊污水出去,足尖偶然往床底一落,却踩到了一块质地柔软的东西。
桃七蹲下。身,将那一大块东西掏出来。
一张白、黑、棕黄三色的皮毛,毛长度有一指长,边缘不规整,像是粗鲁地从一只狐狸大小的畜生身上剥下来的。
小栓子没离开,而是跟在桃七后头跨过了那道门槛,立在门口,不太愿意进来,他看桃七手上那可尚且算得上干净的皮毛,问道:“那是什么?”
桃七无言站立着,她却是认识的,宁太妃的猫正是这般花色、这般长度的毛皮。它是只太监宫女们精心养着的狸奴,在贵人膝下过着饱食终日的日子,结果却是被它主人当庭掼死了。
三月前,应是常极观的宫人处理了猫尸,极大可能丢弃在暴室附近处理秽物的地方,与每日尚食局里的渣滓、各宫废旧的破布、以及净房、恭桶里收集的夜香一道从西直门运送出宫,最后埋入郊外的灰坑。
掖庭离暴室不远,原繁质子要是趁着没人注意,跑到那里,有可能找到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那天,他运气很好,捡到了一只死猫,带回去扒了皮,肉就在晚上无人时生火烤了吃了。厚实的长毛皮保暖性极好,让他度过了才刚过去的漫长冬季。
这些是桃七的猜想。
她还猜想,这间屋子也是故意弄成这副德行的,若没有那些堆积的秽物,不是那么脏污恶臭,说不定这块地方很快也会被做苦力的宫人霸占。唯有人人不屑一顾的地方,才能做他的避风港。
傻子在无人照料、毫无食水、饱受欺凌的冷宫,自幼年活到了现在,没有被饥饿、寒冷和疾病带走,这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质子原繁,到底是任人凌辱的狗,而是为了将来翱翔于九天,而蛰伏于沼泽的苍龙呢?
桃七往屋外看去,傻子还在持之以恒地捏着蚂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属于他的唯一的,天真又残酷的游戏。
桃七将狸奴的皮塞回床底,收敛情绪,问小栓子:“他每日都是睡在这样的地方?”
“不是屋子里,那就是呆在院子里,掖庭门口有人看着,不让他跑出去,他出了这座院落,大伙都会赶他。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屋子里,也不知他怎么忍得了,除了这里,他也没地方去。”
桃七顿了顿,又道:“即便晟国质子痴傻无依,也不是你们做奴才的能作践的,你们难道就不怕有人上报陛下,治你们的罪吗?”
小栓子纠结道:“质子殿下都病好几年了,宫里的主子们从不过问,想是已经把他忘了吧,亦或者也是巴不得他死呢。毕竟是敌国的皇子……”
宫里的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做主子的先摆出态度,底下的宫人才好仗势欺人。
“你进来。”桃七说。
小栓子看着无处下脚的屋子,面露为难。
桃七耐心地说:“你进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栓子只好捏着鼻子慢腾腾进去,面露一丝难掩的嫌恶。桃七走近他,压低了嗓子,不让屋外的傻子听到。
“我再问你,”桃七沉了脸色,阴恻恻地说,“你真的能肯定,他傻了吗?”
“这……”小栓子蓦地抖了一下。
桃七隐约觉得刺探到了一丝内情:“你老老实实说,敢撒一句谎,我把你丢进暴室拔了你的舌头!”
小栓子吓得咽了口唾沫,想了想,笃定道,“小的听说,起初掖庭给他送的饭食,要么馊的,要么有蛆,他都咽得下去;冬日里往他被褥上撒雪水,给他穿宫女的旧衣裳,他也从来没反抗过,定是真傻了,正常人哪能受这样的罪,何况他还那样小,怎么装得下去啊。”
桃七面色一凝,脱口问:“难不成你们早就怀疑过他是装傻,所以才那样试探?”
“啊,这……”小栓子一脸心虚,“不是我,我只是听田公公说的,还是掖庭以前的老人们干的,他们也是听上头的吩咐……”
桃七一把捏住他的领子,气势汹汹:“我倒要问问,是哪位大人由得你们为了试探,作践一国皇子!”
小栓子被她拎着,瘦脸憋得通红,瑟瑟发抖,道:“是、是摄政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