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宋无忌……”桃七攒聚起的那点气劲一下子就泻了。
一阵头晕目眩翻涌上来,桃七感到一团巨大的雷云压在头顶,她直直看着小栓子。
可也就是过了那么几许,她就不那么意外了。宋无忌只手翻云覆雨,手眼通天,要炮制小小的敌国质子,一句话的事儿。他耳目遍布、心思诡谲、凶狠多疑,原繁痴傻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怜悯,而是不信,一定会多番试探,找到他作痴扮傻的证据。
小栓子说:“小的也是听田公公他们说的,起初摄政王听说质子殿下傻了,要掖庭里的老人儿查清楚,他们才这么干的,不过小的可没参与,小的那时候也才刚入宫,整日给公公们刷鞋没空出门哩。”
难怪下人如此猖狂,有恃无恐,泯灭良心,原来一开始他们就是在大人物的暗示下做的。
原繁今日惨剧,归根结底还是出于他的授意。
桃七脸上没什么表情,怔然垂落了眼皮,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一股郁结之气淤堵不散。
良久,她松开了小栓子的领子。
小栓子憋得脸红脖子粗,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实在忍不了里头的臭味,扭头跑出了屋子。
所谓鲍室久?不闻其臭,桃七却已经有些适应了,她缓缓走出陋室门。见原繁虾米一般蜷缩着,双臂抱紧瘦骨如柴的身子侧倒在柱下,似已睡着,梦中还嘬着手指,脸上、手上都是油渍。
桃七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本以为是一起简单的无良太监欺凌弱小的官司,在宫中屡见不鲜。她打算报给刘勍知道,刘勍应该会打发了那几个太监,再拨几个人来好生看顾质子,至少让他不至于缺衣少食,不用住那样的屋子,不用日日受辱。
可她最后发现,事情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原繁到底真傻还是假傻,如果是假的,又为何要装傻,为什么宋无忌怀疑他的痴傻……
她不敢公然插手,怕犯了内宫中的忌讳。怕一番动作引得摄政王再关心起原繁,也怕卷入更大的风波之中。
再说了,她自己的处境还如悬崖边走钢丝,哪有余力为他人出头。
可桃七又不能真的放任那少年质子这般下去,思来想去,有了个主意,对小栓子和颜悦色地说:“我看你在田公公他们手下也受了不少的气,为何要还要如此尽心尽力替他们卖力气?”
小栓子犹犹豫豫地说:“像小的这般年纪轻的粗使太监,到哪都是这样,有饭吃、少挨些打就该烧高香了。”
一番话听着温顺,但桃七从头到尾听他言语,觉着他对那几个太监不是没有不满的,问:“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熬着呗,等熬出了资历,日子就好过了。”
“怎么,熬到更小的太监来了,你就能欺负他了?”桃七轻蔑地说。
“不不不,小的一定不会像那帮没心肝的畜生一样。”小栓子连连鞠躬,讷讷称是。
桃七冷笑:“你也在宫里受罪许多年了,怎不知老实人只一味苦熬,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
小栓子听出这话里犹有深意,大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道:“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桃七从袖兜取出一紫檀腰牌,上头刻着麟德殿三个大字,问:“认得字吗?”
小栓子摇头,他不认字,但是看宫里的牌匾看多了,也知道腰牌上最后一个是“殿”字,且腰牌所用木料润泽细腻,带有深紫色条纹,看着极为名贵。桃七持有这样的腰牌,一定是个来头极大的。
桃七:“你拿着这个,去御用监,找他们的当值的司正或副司正,就说田公公他们三个今日渎职偷懒,在上林苑游荡,还肆意破坏花木。违抗宫规,罪当杖责二十,逐出宫门。”
桃七将那腰牌递给他,小栓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小的这么说,御用监就会处置了?”
“光说,当然没用,御用监的管事不会理会你,可你只要将这个腰牌给他们看一眼,说俸了腰牌主人的吩咐来的,他们就会对你毕恭毕敬。”
“……”小栓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腰牌,“等小办完了事,怎么将腰牌归还?”
“你让他们自去捉人,我就在此地等你。”
小栓子握了握拳头,想想自己在田公公们手底下暗无天日的日子,心下一横,接过腰牌:“小的就按大人说的办!”
说罢甩开两条小细腿,飞奔去御用监,打小报告去了。
小栓子兀自去办事不提,原繁蜷躺于阶下,桃七在他身边撩袍坐下,见春日和煦暖阳照在少年一张小脏脸蛋,投射于地面影子,勾勒出的起伏线条,竟也是个英俊绝伦的胚子,立体的眉峰,挺翘的鼻尖,两片薄唇也有鲜明的轮廓。桃七叹了声气,伸手蹭了两下他的脸颊,摸了一手的黑泥。
桃七又去打了盆水,把他的脸又搓洗了一遍。
原繁被不甚温柔的动作惊醒了,吚吚呜呜地,揉着眼睛躲避,似乎不满桃七的行为。但是一看到桃七板着的那张冷脸,又不敢忤逆。只能任由桃七把他的头发往后抹,脸和脖子都被用力地擦洗了三遍。
木盆里的水变成了浑浊的黑色,桃七丢了巾子,想着还是该把他丢进河里搓一顿来得痛快。
半个时辰后,小栓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