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的还太少,一时全无头绪。
父亲的笔迹与祖父相似,一脉相承的潦草不羁。太久过去,父辈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但这薄薄一纸几笔墨痕,竟一下叫他全都记了起来。
想起少时他故意烧黑厨屋,父亲把他痛骂一顿,却又带他好好玩了一整天;
想起那时偷吃甜食,自以为藏得仔细,回屋才发现嘴角挂着蜜渍,父亲却只叹气,假装没发现。
那时父亲总是忙于钻研,顾不上管他陪他,意识到对他疏忽后,却再也没让他离开过身边,直到……
回忆遥远,有的奇迹般清晰,有的却又十分模糊。
譬如,最后一天的下午,父亲去为先帝请脉走得急,他说再见了吗?
不太记得了。
虞白慢慢把草方折回原样,夹进手记,连带那块洗不去药渍的手帕一起。
淡淡药气和陈旧纸息掠过鼻前,他心口堵得难受。
帷幔外灯光渐暗,灯台就要燃尽。昏暗笼罩之前,床榻另半却轻轻一动,有双手臂蛮横地拦腰圈上来。
他轻呼了声抬眸,却发现燕昭并没有醒,只是与往常许多次一样,睡梦里把他圈进怀中。
一瞬间,堵塞的心口又挤进一股暖流。他抬手回抱,在人肩上找了个温热舒适的位置埋着。
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别丢下我、别离开我,但又觉得这些都不吉利。
想说抱着我,但又已经在抱着。
犹豫好久,虞白轻声开口,唤了声殿下。
燕昭含糊地应了声,低头靠近亲了亲。闭着眼睛没看,这一吻撞在他鼻尖,他攒着的酸楚被尽数撞碎,泪水一下滚落。
灯盏灭了,黑暗中,他眼泪无声地淌。
无助,迷茫,迟来的思亲,害怕。
可淌着淌着,堵胀的心口又生出一股坚定。
人说学无止境,医亦无止境。那古籍找得到也罢、找不到也罢,就算古籍说无解,也未必适用今时。
父辈教他一身本领,帮他蹚出一条浅路,父亲钻研遇阻,往后就交由他来。
他回抱得紧了些,在燕昭脸颊印回一吻,轻声说夜安-
次日早晨,帷幔间接连响起两道痛呼。
再入夜,系在一起的就由发带换成了袖角。
甄选来辅佐幼帝的人颇具才干,诸事分派下去最后统一汇报,燕昭倒真清闲了不少。
从前,一切她都得亲手攥着,要让她松懈一点,她先过不去自己那关。但或许是虞白劝她休息的眼神太恳切,也可能是真的有些疲倦……
她开始尝试稍稍放手。
她得闲了,倒有人忙碌起来。
燕昭闲翻着一沓汇表,望向桌案另一端。
书卷堆里藏了个人,虞白对着几卷书册翻翻查查,时而记录几笔,时而蹙眉沉思。
几日来他连番忙碌,先是向太医院要来她一直的脉案,悉数看遍;又问了她许多问题,内外表里从小到大事无巨细,试图找到病因病理的蛛丝马迹。
当然她许多都记不得了,只能参考书云。
还问了先帝种种,但燕飞鸿的事书云就无从知晓了,她记得的也不太多,因此暂不可考。
虞白记录了厚厚一本,又翻阅医书查找对照,期间不断追问些细节、查探脉象、针刺取血等等,一一试验又一一排除。
今日似乎进行到了查验体表的环节,就见他眼睛还盯着面前医案,头也不抬开口:
“殿下你来,让我摸摸。”
燕昭不合时宜地轻笑了声。
他没觉出什么,两手顺进她发间,指尖一寸一寸在她颅顶脑后探过。又探身上,颈侧、脊背、小腹。
片刻过去,燕昭终于忍不住:“不如提前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