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火高举,将洺山照的犹如白昼,陈王肃然抬头,见到的是无数只对准他的弓箭。
“别犯傻了,”陈懿吞下一口血,抬拳便愤怒往伏子絮脸上砸去:“你能不能醒醒!看看现在是谁在要你的命!”
伏子絮不闪不躲,抬手钳住陈懿的手臂,白得毫无生气的面容好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我就是要让她杀。”
“你师兄要是在这里,非得被你气得出关!”陈懿不明白伏子絮为何之前从来都淡然从容,明白自己的立场,如今却犯浑到这个地步,便是他也气得喘不过气:“……你现在这样,把我老爹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伏子絮下山以来,举朝上下都在他一人之下,高不可攀的地位,无可匹敌的权势,陈王对他比对亲生子还要偏爱许多。
可如今冷冰冰说出“我已叛陈”的话的也是此人,别说付出心血最多的陈王如何失望,就连陈懿也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沈知青与沈宴带着柏州与冀州兵马来援,宋明华遥遥望见那抹红影,失语间,陈文荷先冲她笑了。
“师姐,”她如青烟绕水的明眸闪着温柔的光:“我回来了。”
欧阳茉的手被攥的有些疼,在她身侧,看上去不动声色的宋明华悄然红了眼眶,嘴里却硬邦邦道:“祸害遗千年。”
陈文荷莞尔。
然而,这笑容转瞬即逝,将师厌交给带着长生殿死士的法心,她毅然站到高插着冀州旗帜的头阵处,居高临下道:“我即九州旧主,诸位,如今陈元武已是瓮中之鳖,楚京唾手可得,洺山,就是他们埋骨之地。”
“此次推山诛灭恶王,名垂千古,”扫过谷底众人,陈文荷微笑道:“动手。”
师厌受伤颇重,如今爱戴他至深的诸位将领同时赤了眼,为首的冀州骑兵一马当先,重重地拉动用于囚兽的洺山铁索:“一个不留!”
滚滚山石落下,局势比当年攻楚京更加危急!张冼背着陈王仓皇逃窜,陈懿也咬牙骑上疲软的骏马在这片狭促的深林中全力躲闪着,然而陈文荷穷追不舍,高声道:“投石!放火!”
如此深山樵林中一旦起火,可是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文荷——”陈懿恨得几乎呕血,他认识她太晚,从未设身处地见识她的手段,此刻看见那举兵之力拉动山索,引得地下沟壑纵横,深深裂口的红衣少女,才深知为何天下人都避之如蛇蝎!
混毒难解,法心慌里慌张地给师厌喂下调制好的解药,带着长生殿撤到陈文荷后方,谁知,抱头鼠窜的陈王府众人还没被压成肉泥,师厌便在晃动的火光中悠悠转醒,开口便是嘶哑的呼唤:“陈文荷……”
话音未落,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身体,脏器都好像被碾过,法心叹气道:“她就在这里,别急。”
师厌清明的眸子蒙上一层灰翳,努力聚焦了许久,终于看见站在千万兵马之首的红影,他想笑,却扯动了胸口乃至腹腔一阵激痛。
动静略大,陈文荷转头看向他。
师厌遍体鳞伤地投河而去,一路急湍,也将陈文荷搂在怀里,承受了最多的嶙峋乱石,还未苏醒又被伏子絮灌了奇毒,如今才慢慢恢复着身体机能。这样折腾下来,也只有师厌受得住,甚至于看清陈文荷之后,他青白的脸色都好看了起来。
可她没有对他笑,连悬在天际的弯月,也好像一道凛刃,静静地陪着深色天空下的陈文荷,立侍左右。
“想要我死,可没有那么便宜……”逼至绝境,陈王再也没有往日轻松的笑意,布满刻纹的脸上渐渐露出诡谲的微笑:“疯丫头!要死——你也得跟我垫背,到了黄泉再斗!”
语罢,不知何时混入人群中的岳擎云低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单臂推翻人挤人的卫兵,疯一样地朝陈文荷撞来!
他似一座山岳倾颓,陈文荷要推山,他便要推下陈文荷!
“卑鄙老贼,”陈文荷对陈王那点心思心知肚明,冷笑一声:“要我陪葬是假,不过想逼伏子絮出手罢了……”
永王麾下数名内奸当即被鹤心福兰等捉住割喉,齐衍刚阻拦岳擎云片刻便被大力掀翻,镇国将军势不可挡,陈文荷在他推掌袭来时,率先错身跃入山谷中。
地泉喷涌,随着滚石落下四溅,岳擎云刚一愣神,斩魂刀便从后方穿心而过!
血花四溅,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失去平衡的身体终于还是缓缓向前栽倒,急速坠下时,正巧被滑出轨道的山石砸落,只听见山谷间传来重重一声闷响。
师厌感觉浑身冰冷的血液骤然涌上脊柱,宋明华方才也是拼尽全力去拦岳擎云,后脑不轻不重砸在石上,血污渗透了衣襟。然而她脑子却还清醒的很,胸口重重起伏两下,忍怒道:“先救陈文荷!不计任何代价!”
谁知,往日一呼百应的她发号施令后,四周却寂静一片,直到师厌僵着脖子狠声道:“聋了吗?”
“永王殿下!此时填山,您将再无后顾之忧!”见各路将领沉默着不敢擅自开口,况时雁先拜:“一山岂容二虎!如今双京九州之主,仍是您啊!您多年心血倾注在其中,难道不也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胡言乱语!”听罢,一直旁观其策的司玉心大怒,揪住况时雁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去:“好大的狗脸!况时雁我告诉你,他师厌能有今天,全是陈文荷给的!”
“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柏州将领也忍不住高声道:“只有永王在,九州才有真正的主心骨,江山唾手可得!输赢皆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