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之下,暗河下游,师厌在一阵剧痛中睁开眼,蹙眉忍受片刻,再抬手,摸到了女子幽凉柔软的发丝,一直悬在心口的一股气才松了。
卷入暗流之中,他顺势而下,拉住了即将被激流冲散的陈文荷,无论如何也没有放开,可当那高处瀑布悬下时,他的意识也模糊了。
幸好,这次没再弄丢她。
满身伤口已经被泡得发白,先前上的药全白费了,整个人身体极沉,体温一点点流失,被他按在胸前的少女仍在昏迷。
微弱的心跳隔着胸膛互相震动,师厌没有力气再挪动身体,却忍不住笑了。
又只剩他们两个了,真好。
可这样安宁的地方总免不了被破坏,正在师厌又慢慢失去知觉时,一道白影停留在了下游,深深凝望着乱石滩中二人交叠至一起的身影。
他冷眼看着生死不知的师厌,伸手将二人分开。师厌放在陈文荷腰上那双手缠的格外紧,饶是他也费了些力气。
陈文荷浑身湿透了,如黑色缎面般的长发软软地垂在身上,看上去苍白透明到一触就碎。伏子絮让她靠在怀里吐了好几口水后,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她身体稍微有点暖意后,又脱下外衣将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阿荷,”他轻吻她额间,低声道:“你要恨我怨我都好……从今往后,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直守候着洺山的炽烈日光散去,阴下来的半边天里终于有了萧索的秋意。陈文荷意识转醒时,胸腔肺部一阵火烧似的灼痛,低声咳嗽起来。
一只手伸来为她顺了顺背,同时递上一碗温热的姜汁。
“阿荷。”伏子絮轻柔的声音响起。
陈文荷愕然抬头。
风光霁月的少师仪依然纤尘不染,入目一片温雅的青白色,还有他小心端着的那碗药,汤汁颜色清透,不知是不是尝起来也不会那般浓郁辛辣道难以下咽。
“你果然没走。”她开口,感觉嗓子里有如细小的刀碎在划拉。
伏子絮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你想起来了。”
陈文荷漠然不语。
若不是想起来了,现在见到他拔腿就跑都是轻的,她若无其事地接过伏子絮端着的那碗药,在他面前一饮而尽。
去除寒气的药立马见效,五脏六腑逐渐回暖,陈文荷放下瓷碗,对眼前这片深林很是陌生,问伏子絮:“你又带我来哪里?”
没见到陈王人,陈文荷四处打量着,试图找出他的身影,伏子絮却猜出她在看什么:“没有陈王。”
这倒是奇怪,陈文荷看他一眼,微笑道:“那你真是长脾气了。”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伏子絮第一次跟陈王唱反调吧。
她站起身来,看着黑黝黝的树林,鸦群旋转飞天,曾经围困在营帐外的兽群又隐隐有聚拢的趋势,若是天完全黑了,它们怕是会饥肠辘辘地赶去觅食的。
陈文荷不假思索地抬脚离开,耳边隐约有水流的声音,伏子絮绝不会那么好心也救下师厌。
身后立刻有人不轻不重地拉了她一把,陈文荷袖中寒光一闪,匕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眉心处,堪堪只剩一寸时才停下。
“伏子絮,”她看着他,茫茫月光下,那双眼睛格外美丽:“你什么时候能对我下手呢?”
“帮陈王帮到底,或者回道麓山清修吧,那里更适合你,”陈文荷缓缓放下指在他眉心的匕首:“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喜欢做无用功,而不是对你有情。”
野狼嚎叫,若师厌还没有醒来,是要危及性命的。
“她对你真是无情,”陈文荷再往前一步时,四轮车上的花白老人缓缓被人推着出现在月光之下,陈王叹气道:“平时让我省心得不行,到了这种时候,比陈天乾还叫人头疼。”
终于还是来了,陈文荷的目光扫过他的腿:“看来距离截瘫又进一步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口无遮拦,”又听见这阵清悦的少女声线,陈王已经不见恼怒,反而感慨万千:“你还是又回来了。”
“少说废话,我要师厌,”陈文荷冷然道:“对于你,能动手就绝不动口。”
红影如虹掠至身前,张连聚精会神地应付着,掌心向外击退陈文荷,快速将陈王挪出二人争斗范围。陈文荷身上虽有几分狠劲,却相当不通武艺,即使负伤,想必他一人也足以应付。
然而,谨慎起见,张冼还是在一边蓄势待发,时刻准备活捉此人,他心思幽暗,指尖毒丸才掏出来,衣领便被伏子絮一把从后面揪住,扔至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