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青也没料想会变成如今这局面,沉下脸,破天荒为陈文荷出声道:“闭嘴!你们想造反吗?不妨告诉你们,我写过的开国诏书,从三年前落款就是陈文荷一人的名字!”
“那就再改!女人为官已经世所罕见,为王更是前所未有的事!”若说从前他们对陈文荷满心恭敬,如今师厌统领他们三年,尝遍了不依赖过多计策,仅靠师厌亲自领兵便能大获全胜的风采,武力为尊的兵将拥护他的心思已经日渐胜过天高。
“狼心狗肺的东西……”欧阳茉扶着宋明华,听见向来清雅高傲的女学士话里也含着刻骨铭心的恨意:“什么输赢自有天命,这狗屁天命,要害我与陈文荷到几时!”
争吵不休,江山版图比之山谷底下纵横的沟壑还要幽深,冷泉之中,陈文荷漠然凝视着高处激烈相争的九州兵马,随后涉水朝岸上走去。
乌发红衣,幽灵山魅一般的身影,在此时天崩地裂的洺山竟也逐步走得平稳。见师厌迟迟不下命令,法心朝长生殿后手使了使眼色,钩山铁索再次开始巨震,更多自四面山上倾巢的山石大片脱离落下,砸出一道道深坑!
这次数量多到超乎想象,连在高处都有许多碎石同样滚落,一时间人仰马翻,陈文荷停下脚步,眼见四处落石朝冷泉中心凹陷地带疾速滚落,再无可避。
青龙剑光击碎乱石,沉寂一片的谷底终于有了片刻光亮,陈文荷抬起手臂护住头脸,飞沙走石之中,落入眼帘中布满血丝的凤目尤其扎眼。
“别怕。”伏子絮向她挤出一个笑,尤其温柔。
抓住转身欲逃的陈文荷,他紧紧地把她扣在怀里,宽大的衣袖,每一寸身躯都紧密相贴。
“这次是我陪你……”
他的声音依然是悦耳的,如那些年在燕京见过的覆梅细雪,温热的气息在她耳廓流连:“陈文荷,他让你失望,你还有我。”
钩山索轰然断裂,践踏的骑兵欢呼着,看着豁然倒下的大片山狂喜不已——败局已定,陈元武必死无疑!
“永王殿下……你做什么!”
先前陈文荷轰然坠落,他还无甚反应,此时却是仰头不知吞了什么,如一道鬼影般消失在连坡山上,与那倾颓的山一道没入黑暗——
“师厌!”
“永王!”
“陈小姐……”
……
山崩的压力几乎可以瞬间压缩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烟尘滚滚,她身边堆砌的窒息感却并不浓烈。
陈文荷慢慢睁开眼,伏子絮以身相护,为她支起一片小小的天地,她抬眼,便对上他仍然明净的一双眸子。
“别碰周围,”也许是受到的压力沉重,他声音莫名虚幻起来:“才过去一个时辰,也许会再塌。”
他手脚都被压得死死的,全然不能动弹,可眉间眼角都是温柔,面对她时,不像一个四肢受制无法动弹的人,反而像一头忠诚的鹿。
陈文荷分毫未损,在他身侧,好像房间被顽皮孩童翻箱倒柜之后,一颗被护在匣子里完好无损的明珠,她环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才道:“蠢货。”
陈王座下,竟有人会为她心甘情愿到如此地步,简直愚不可及,情意本就是野心勃勃的政客最常见的谎言之一。
可若不是他蠢到如此地步,一切也不会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了,陈文荷见他微微动了下唇,低头咬破食指,压在他舌面上。
伏子絮陡然睁大眼睛,瞳孔里满是震惊。
那淡淡的血腥味,与他所闻过的没有什么明显不同,可意识到这是陈文荷的血,他顿时觉得舌尖痛得要死,慌乱道:“你做什么!……会疼。”
“越是近生食,越是难以修行,先天灵体也会道法孱弱,这就是尽量避酒肉的原因,”陈文荷笑了:“我的血里可混过不少兽类的,伏子絮,长生不老也有尽头的。”
有的人就是如此,即使失忆,也总能循着本能找到需要攻破的关口。
这些年,她与李慕沅相伴,搜集经书无数,里头无声记载着有关麓山的一切,铸炉炼丹,道法混元,从无数剪的零碎的讯息里凑出一处天师堂的弱点。
所幸,第一回按部就班练成那糊弄神仙地鬼的“长生不老药”后,她取鹿血一浇即融,猜到几分其中玄机。
身上陡然沉重,伏子絮果然头脑发晕,开始吃力,侧过脸喷出一口血,不知混了多少陈文荷的指尖血。
死不了,就永远别再出来,陈元武如今算什么,其他人马又能如何?伏子絮只要还在那边,难免不帮他们东山再起。
他不死,但他可以被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