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既有对泼天富贵权势的炽热渴望,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对未知命运的深深不安。
他知道,赌局已经开始,身家性命、百年基业都已押上。
是登临绝顶,睥睨天下,还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答案,或许就系于那些飞向五姓七宗残存据点的密信,能否激起他期待的、足以翻覆天下的惊涛骇浪。
蜀地的天空,阴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在这座喧嚣而脆弱的“复兴”之城上。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暴雨来临前特有的土腥味。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隐隐的雷鸣。
……
……
秦岭深处,千年的时光仿佛凝固在这片原始的山林里。
古木参天,虬枝盘结,如同沉默的巨人,用它们嶙峋的臂膀将本就狭窄的天空粗暴地切割成无数碎片。
浓厚的云雾,不似寻常水汽,倒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在深不见底的山谷间翻涌、流淌、吞噬。
,!
它们时而贪婪地将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虬枝彻底吞没,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苍白;
时而又吝啬地裂开一道缝隙,惊鸿一瞥地露出下方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绝壁,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巨兽的咽喉,无声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带着刺骨的阴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行路者的胸口。
浓重的腐殖质气味、湿滑苔藓的土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深山幽寂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渗入骨髓。
脚下是仅容一人一骑通过的狭窄栈道,木板早已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脆弱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底下奔腾咆哮的嘉陵江。
那江水宛如暴怒的巨龙,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在万丈深渊之下疯狂撞击着黑色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飞溅的白色浪沫,如同巨兽喷吐的毒涎,永无休止地拍打着冰冷的岩壁。
这些悬挂在绝壁上的蜀道,曾是连接天府之国与烽烟中原的命脉,无数商旅、军卒、文人墨客曾在此留下足迹与传说。
如今,战火阻隔,人迹罕至,它们被时光遗忘,被藤蔓缠绕,却悄然蜕变成了天然的杀戮场——冰冷、险峻、杀机四伏。
在这片死亡阴影笼罩的秘境中,几支装扮各异、却无不透露出世家门阀特有矜贵与难以掩饰焦虑的队伍,正艰难跋涉。
最醒目的当属范阳卢氏的车队。
四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健马,喷着响鼻,奋力拉着中间一辆装饰得极为雅致的油壁车。
车身以名贵的楠木打造,漆色温润,雕刻着精美的云纹,车窗垂着半透明的轻纱,隔绝着外界的尘嚣与窥探。
车内,卢氏嫡子卢文若端坐其中。
他面如冠玉,眉目清朗,一身月白蜀锦长衫衬得他愈发风姿卓绝,仿佛浊世中的一泓清泉。
他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个用金丝楠木盒盛放的卷轴,盒盖上“劝进表”三个鎏金小字在车厢内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的眼神投向窗外翻涌的云雾,带着对成都那座行在的无限憧憬,但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眼底深处悄然涌动。
那卷《劝进表》,既是晋升之阶,亦是悬顶之剑。车外栈道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脚下深渊传来的恐怖咆哮,让他握着卷轴的手指微微收紧。
“阿忠,”卢文若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抑扬顿挫,努力维持着从容,对着车旁骑马护卫的健仆首领道,“过了前头那明月峡栈道,离成都便不远了吧?这蜀道之险,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古人‘难于上青天’之叹,诚不欺我。”
那名叫阿忠的护卫首领,身材魁梧如铁塔,太阳穴高高鼓起,古铜色的脸庞上刻满风霜。
他闻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和脚下翻滚的白浪,沉声道:“公子安心,栈道虽险,但属下已命兄弟们日夜检修加固,必保公子周全无虞。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此地过于险峻,头顶悬石,脚下深渊,万望公子切莫探头张望,以免惊了马匹或……引来不测。”
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每一次山岩滚落的细微声响。
他身后的护卫们同样面色凝重,手不离兵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栈道上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