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题,是关于岭南善后。
就在诸部尚书为此争论不休时,一直沉默的摄政公主孟珚,忽然出列。
“父皇,长姐,诸位大人,”她的声音清冷,却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嘈杂,“岭南乱局虽平,但儿臣以为,祸根未除。”
皇帝抬了抬眼,示意她继续。
“儿臣的‘夜枭’于岭南截获乱党密报,顺藤摸瓜,已查明东海戚氏余孽流窜至禹州,依托当地药庄为据点,囤积粮草,联络旧部,意图再起。”孟珚的声音掷地有声,“此乃心腹大患,若不根除,恐成燎原之势!”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三皇子孟瑞立刻悍然出列:“一派胡言!区区盐枭,不过乌合之众,早已在惊雁峡化为灰烬,何来余孽?瑶光皇妹,莫不是为了再立新功,在此危言耸听?”
“三哥慎言。”孟珚冷冷瞥他一眼,“军国大事,岂是儿戏?人证物证,稍后便会呈上。倒是三哥你,对乱党之事如此轻描淡写,不知是何居心?”
一句话,便将孟瑞噎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御座之右的太女孟琼。此事已不仅是军务,更是国策,最终决断,还看储君的态度。
孟琼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雍容完美的储君仪态。她缓缓开口,声音温和:“瑶光所言若是属实,确系动摇国本的大事。父皇,儿臣以为,当派一员干将,领雷霆之师前往禹州,查明实情,将乱党一网打尽,以安天下。”
她的表态,无懈可击。
孟珚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长姐所言极是。”她顺势躬身,“只是,领兵主帅的人选,至关重要。此番前去,非大才不能胜任。”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不经意般,落在队列前方的慕兰时身上。
“儿臣,举荐一人。”
“中书令,慕兰时。”
那一瞬间,慕兰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太女与三皇子两方的视线,如利剑般,尽数刺在自己背上。
孟珚的声音继续在殿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重无法挣脱的枷锁。
“慕大人于岭南一役,已尽显其经天纬地之才。她最熟悉乱党行事作风,由她领兵,必能事半功倍。此乃国之幸事。”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以国之名义,堂皇摆在金殿之上,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阳谋。
慕兰时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遵旨。”
皇帝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看着自己这几个各怀心思的子女,看着阶下那个不动如山的年轻权臣,缓缓道:“既如此,便封慕兰时为‘平叛都督’,总领禹州一切军政要务。即日整顿兵马,择日出征。”
“退朝。”
随着内侍官一声悠长的唱喏,这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小朝会,就此落幕。
百官散去,慕兰时与孟珚一前一后,行走在出宫的白玉阶上。
“慕大人,”孟珚在她身后,悠悠开口,“此去禹州,路途遥远,万望……多加保重。”
慕兰时没有回头。
“谢殿下挂怀。”
她知道,这句“保重”之后,隐藏着多少杀机。
朝廷的兵马,是为阳谋。
而她孟珚藏于暗处的“夜枭”,才是那真正索命的阴谋。
***
自领下“平叛都督”帅印的那日起,中书省,便成了整个大祁最繁忙的所在——
中书省的烛火,已燃了五天四夜。
铜漏里的水滴,和窗外的落叶,是这间压抑官署里唯一还在流逝的东西。慕兰时放下朱笔,殿中堆积如山的文书终于见了底。
她没有揉眉心,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疲态。只是伸出手指,捻起一滴从烛台上滚落的、滚烫的蜡油。
灼热的蜡油在指尖凝固,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唯有这种痛楚,才能让她在那近乎崩裂的、焚心蚀骨的焦虑之下,维持住最后一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