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着热腾腾大红袍的紫砂壶落在檀木桌上,氤氲的茶烟将两人中间的距离模糊了,也让慕严觉得如坠云雾般轻盈。
慕严小口撇去浮沫,心中盘算着。
谷雨踏春的雅集啊,他一定要让慕兰时身败名裂。
她有多么堕落,那他便要多么显要。那个时候,慕湄再怎么偏心她都没有用了!
慕兰时浅浅喝了几口茶,又感谢过了慕严,便道:“那兰时先辞去了。”
慕严幽幽地看着她,脸部扯出一个笑:“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兄长都一定支持你。倘若你觉得那坤泽身份合适告诉兄长,那便告诉。但是,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慕兰时笑了,笑意愈发温暾,一点也不会刺伤人。
——上辈子,慕严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他说,兄长自知才学浅薄,但是,只要她有需要,兄长便一定鞍前马后。
前世她掌权有多久,慕严就有多么恨她。所以,才会一直潜伏到最后,亲自动手解决她。
呵。
慕兰时离开时,嘴角泛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见这连信香都温和无害的妹妹终于走了,慕严终于从鼻孔里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兰芷香气算什么,那能叫作乾元吗?
他骤然起了身,泼了那一壶大红袍,要去见四叔慕成封了——他和他爹,是来京城赴谷雨雅集最早的那一批人。
他这个叔父顽固守礼,又同母亲不对付,他定然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到时候,他便可以撺掇两个人斗起来……而他呢,就可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了!
***
慕严踏入拓道巷别业,见了慕成封和他爹慕老爷子。
这处原是本家赁与旁人的客舍,自慕湄执掌族印后,担心族人赴京后没地住,不方便,特命人移来会稽竹林、凿引秦淮活水,更在庑廊下嵌了七十二方碑文,生怕失了世家气度,更怕他们住不惯。
“阿严,你说这真是真的?”慕成封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性乾元——毕竟他和慕湄是同辈。
他拿着那封有华虫纹的信,相当奇怪又不可思议地叫了出来:“我那白痴姐姐竟然让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主持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宴会?!”
慕严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正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让兰时妹妹来主持这次谷雨雅集。”
慕成封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是叔叔我知道。这事情简单,她无非是想要借此让兰时丫头立威罢了。可是,这丫头才方启序的年纪,能做什么事情?”
“上次她自己的启序宴就是她自己主持的吧!”想到这里,他声音又抬得更高,“那又什么用?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别的才能!我看慕湄也是老糊涂了,都做司徒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事情,定然是要家主亲自出面主持的。让别人主持,闻所未闻——何况在家族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种事。
但是,彼时那位乾元家主,却因为自己抱病,直接取消了谷雨雅集,也不让别人代劳!
“哎呀,”慕成封忽而叹了口气,坐下,看着自己这侄儿年轻的面容,笑道,“你有所不知,谷雨雅集的主持者虽然是家主,看起来宽松,但这也有其象征。”
就像皇帝的封禅大典一样,难不成能让储君代劳吗?
慕家簪缨世家,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人,个个都精明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哪里不知道慕湄安的这是什么心?
慕严故作好奇地问象征着什么。
慕成封:“那便是象征着家主的权柄!你不知道?”
慕严一个劲地摇头,推说自己不晓得,还希望叔叔帮忙解答一二。
慕成封看慕严这么虚心请教的样子,心情大好,便为他解释起来。
“……总之,你可以认为,谁主持了这场雅集,谁便是家主。很显然,兰时丫头,她不行。”
他们都知道,家主之位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衔,而是得经过传位之礼才能得到家主令牌的!
在慕氏一族的历史上,还有一对父子曾经为了令牌反目成仇呢,那父亲当时宁肯将令牌带进土里面去,也不肯将令牌拿给儿子。
儿子也逼急了,居然带着府兵将父亲围了起来,切断他的粮水供给,扬言如果不交出家主令牌,那就饿死他。
老子后来真没把令牌交出来,带着进了土,而儿子却直接挖了他的棺!
“你看看,我们家历史上,也有这赵武灵王故事啊。现在,你可知道意义重大了?”
慕严讷讷:“原来还有这种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