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覆盖了京城。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只剩下巍峨森然的轮廓。
远离皇城喧嚣的西北角,一处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道观——“清虚观”的后院禅房内,却亮着一点如豆的烛光。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神情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惊惶的脸。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身着不起眼灰色布袍的老者,面容清癯,但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白日里在御道上被晋国公呵斥的定远伯。
他身旁围坐的几人,武安侯、宁远将军……皆是今日在朝堂上被皇帝“轮调换防”旨意扫到的勋贵老将。
武安侯忍不住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难道我们就真这么认了?任由那黄口小儿将我等毕生心血,拱手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新锐’?边关局势,瞬息万变,岂是那些纸上谈兵之辈能驾驭的?一旦有失,便是山河破碎!我们在边关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如今的局面,怎能眼睁睁看着被他轻易毁去?”
“不认又能如何?”宁远将军苦笑着摇头,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程勇的下场就在眼前!阖族尽灭,人头落地!陛下的刀,太快,太狠!晋国公说得对,此刻硬顶,无异于自寻死路。陛下的决心,你们还没看透吗?他是铁了心要拿我们这些‘旧人’开刀,给他的‘新军制’铺路!我们这些老将,在他眼里怕是已经成了阻碍他新政推行的绊脚石,可他却不想想,没有我们这些年的镇守,哪有如今看似安稳的局面。”
“铺路?”定远伯冷哼一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他这是自毁长城!西蜀陈兵关外,南楚与北境草原人虎视眈眈,镇北,成安,平南,三侯,虽是皇帝心腹,掌握边军大半军力,但边关从来都不可能一家独大,而是多方制衡。他以为靠几个只会喊口号、搞演武的毛头小将就能守住国门?笑话!将士们认的是主将的旗号,是跟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情分!换了人,军心涣散,拿什么去挡敌人的铁骑?他这般鲁莽行事,简直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皇帝的雷霆手段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们既愤怒又恐惧。
良久,定远伯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重重一划,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硬顶是死路,坐以待毙亦是死路。陛下不仁,休怪我等不义!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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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头猛地一跳,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脸上。
“陛下的‘新军制’,‘轮调’,只是开始,其意在断我等根基。若这轮调……无法顺利进行呢?”定远伯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若边关突发‘紧急军情’,急需熟悉当地情形的老将坐镇,陛下这旨意……是否就不得不暂缓?甚至……收回?只要能打乱他的计划,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紧急军情?”武安侯先是一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老帅,您的意思是……制造事端?这……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一旦事情败露,我们都将万劫不复,整个家族都要跟着遭殃。”他声音都变了调,显然对这个提议充满了恐惧。
“通敌?”定远伯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谁说一定要通敌?边关摩擦,流寇作乱,甚至……某些新上任的‘能吏’举措失当,激起兵变民怨,哪个不能成为‘紧急军情’?只要控制好火候,让陛下看到离了我们这些‘老朽’,他的新军制寸步难行,这就够了!”
“我们要的,是让他收回成命,或者至少,延缓轮调,给我们喘息之机。如今南方三王削藩在即,陛下大婚之后,三王必反,我已暗中与三王联系……陛下虽然不得不说天纵英才,可看其行事风格,自登基以来实在太过急切、急切、急切,贸然以天下为敌,终不能长久。我们只是利用当下的局势,为自己争取一些生存空间罢了。”
众人大惊!
“可是……风险太大了!”宁远将军忧心忡忡:“一旦被陛下察觉……我们就彻底完了,不仅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家人。这实在是一步险棋,不得不慎重啊。”
“只要做得隐秘,手脚干净,谁能查到我们头上?”定远伯打断他,语气森然:“西蜀那边,不是一直想给我们那位陛下添点堵吗?借他们的刀,办我们的事!西蜀,北境,南楚动作频频,四方边关不稳,临阵换将乃是大忌,非我等老将不能弹压!陛下疑心,正好替我们分担风险!只要我们谋划得当,就能把这滩水搅浑,让陛下不得不重新考虑他的决策。”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蛊惑与威胁:“这是唯一的生路!难道你们真想被剥去兵权,调入京城做个看人脸色、等死的闲散勋贵?或者被那些‘新锐’寻个由头,步了程勇的后尘?想想我们的家族,我们的子孙!难道要让他们也跟着我们一起沉沦,失去曾经的荣耀与地位?”
“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只需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禅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涌动着更加危险的气息。恐惧与不甘交织,最终在定远伯描绘的“生路”诱惑下,化作了某种铤而走险的决心。
几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交换着眼神,最终,都缓缓地点了点头。绝望的勋贵,正试图在帝国的边陲,点燃一场可能燎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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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最繁华的东市区域,一座门面气派、挂着“隆昌票号”巨大匾额的三层楼宇,此刻却门户紧闭,只有二楼深处一间密室灯火通明。
室内陈设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是名家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然而,此刻坐在主位上的隆昌大掌柜钱四海,那张圆胖富态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生意人的精明笑意,只有一片惊惧的苍白,额角冷汗涔涔。
他面前站着两个身着常服、气质却与商贾格格不入的男人。为首者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钩,正是六扇门的一名麾下的得力干将,千户捕头——冷锋。
“钱掌柜,”冷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钱四海心上:“永宁伯府千金台地下金库的账册副本,还有那批打着户部‘永丰库’烙印的官银,经我们反复核对,其最终的流向,有几笔巨款,可都清清楚楚指向了你隆昌票号的几个秘密户头。时间、数额、经手人的暗记,分毫不差。”
他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压力让钱四海几乎喘不过气:“陛下登基以来,整顿吏治,肃清贪墨,决心之大,想必钱掌柜从永宁伯府的下场也看得清清楚楚。私藏、转移巨额赃银,尤其是侵吞带有户部标记的官银……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钱掌柜是聪明人,隆昌票号百年基业,难道真要毁于一旦,步了永宁伯的后尘吗?”
钱四海浑身肥肉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大……大人……小……小人……小人实在是不知情啊!那些户头……都是……都是下面分号掌柜经手的,小人只是……只是……”他语无伦次,试图辩解。
“哦?”冷锋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眼神却更加锐利:“那钱掌柜的意思是,你隆昌票号内部管理混乱至此,连数万两官银的异常流动都毫不知情?还是说,你钱掌柜觉得,我们六扇门的刀,砍不动你隆昌票号的招牌?”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如同丧钟,狠狠敲在钱四海的心上。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戴罪立功!愿意将功折罪!”
冷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肥羊: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要的,不是杀光所有沾手的人,而是要揪出最大的蛀虫,追回流失的国帑。你隆昌票号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尤其是与各地藩王、豪商的资金往来……这些,就是你戴罪立功的本钱。”
他蹲下身,凑近钱四海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永宁伯背后真正的大鱼,还有……那三位藩王最近异常的资金调动,特别是与西蜀方向的隐秘交易……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若有一字虚言,或故意隐瞒……”
他猛地站起,声音陡然转厉:“隆昌票号,鸡犬不留!”
“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大人开恩!谢陛下开恩!”钱四海磕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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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召唤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