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李景炎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冷峻,目光如炬,那份千金台查抄清单被随意地搁在一旁,而他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在象征铁血律令的《肃靖江湖百十条》副本上。
清单上罗列的数字,如三百余万两白银,八万两户部官银,似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内心。
“小福子。”李景炎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低沉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婢在。”一直如鬼魅般侍立在旁的小太监小福子,听闻召唤,立刻躬身应答,动作娴熟而迅速。
“传朕口谕,命户部尚书即刻来见。让他带上近三年,所有涉及京畿仓储、漕运、工部河工、边军协饷的调拨细账。”李景炎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穿透了御书房的每一寸空气:“还有,宣大理寺左右少卿一并前来。”
小福子心头猛地一震,他跟随陛下多年,怎会不明白这旨意背后的深意。陛下这是要借着永宁伯府这根导火索,直接撕开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侵吞国库的硕鼠窝啊!
涉及仓储、漕运、河工、军饷,这几乎将户部钱粮支出的关键命脉一网打尽。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遵旨”,然后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又迅速地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陛下的思绪。
此时,殿内只剩下李景炎一人。他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踱步至那扇映着最后一丝残红的雕花长窗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坚毅的面庞上,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窗棂,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感。那不是错觉,在他看来,这是这座庞大帝国的心脏,在他铁腕的挤压下,正发出沉闷而剧烈的搏动,王朝气运正在凝聚,已经越来越夯实。
新政推行以来,吏部的考绩、勋贵的轮调、商贾科举的波澜、工部格物院的筹建、兵部新军的整肃……每一项新政都如同一把利刃,在无情地撕裂固有的利益格局。
而他,作为帝国的掌舵者,置身于这风口浪尖之上。南楚暗夜司的毒牙、江湖高手的搏浪一击、西蜀靖安司的阴险嫁祸……还有朝堂之上那些看似恭顺、实则心怀叵测的“忠臣”,无一不是对他皇权的挑战。
李景炎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在他眼中,这已不是简单的风暴,而是如沸腾的熔岩,正蓄势待发,而他,正毅然决然地立于火山之巅。
不多时,户部尚书匆匆赶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
他强作镇定,却难掩内心的慌乱,将一摞又一摞厚重的账册,小心翼翼地堆放在御书房巨大的紫檀木案上。
每一本账册都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大理寺右卿紧跟其后,神色肃穆,他肃立一旁。
“陛下,这是您要的近三年京畿仓储出入细账、漕运押解记录、工部河工专项拨款流水、以及北疆、西陲、南境三大边军镇协饷核销单据副本。”
王俭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深知此次事情的严重性,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因涉及款项浩繁,部分陈年旧档调阅需时,臣已命人连夜查找,明早必能呈上。”
李景炎并没有立刻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而是将目光如冰冷的探针般,直直刺向王俭:“王卿,永宁伯府查抄清单,想必你已看过?”
王俭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臣惶恐!臣万死!户部竟有官银流入勋贵赌坊,此乃臣失察渎职之大罪!臣……臣恳请陛下严查!户部上下,必全力配合,揪出蛀虫,绝不姑息!”
此刻的他,是真真切切地害怕了。那八万两官银,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口上,让他坐立难安。他心里明白,皇帝此刻召他和大理寺少卿同来,这背后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户部内部,怕是要经历一场大清洗了。
“失察?”李景炎的声音虽不高,却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王俭心上:“朕的国库,八万两雪花银,竟无声无息地流进了赌坊。王俭,你告诉朕,这仅仅是失察吗?还是说,在某些人眼里,这户部的库门,根本就如同自家后院的门槛,随意进出?”
“陛下明鉴!”王俭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悲切:“臣……臣御下无方,罪该万死!然户部钱粮调拨,流程繁杂,经手人员众多,其中或有小人串通舞弊,欺上瞒下……臣定当彻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徇私!”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大理寺左少卿适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永宁伯案与户部官银流失案,恐有千丝万缕联系。臣请旨,即行彻查户部所有相关官吏、库大使、押运官,并调阅所有相关钱粮调拨文书、印信记录,进行交叉比对。凡有疑点者,一律收监待审!”他的声音坚定有力,透着一股公正严明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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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李景炎吐出一个字,语气中带着森然寒意:“王俭,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月之内,给朕把这八万两官银的来龙去脉,连同所有经手、知情、乃至包庇纵容之人,一个不落地揪出来,若再有丝毫隐瞒,或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他顿了顿,目光如利箭般扫过王俭那已然苍白的脸:“你这户部尚书的顶戴……”
“臣……臣叩谢陛下天恩!臣必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王俭重重地磕头,声音几近哽咽。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他此刻沉重心情的真实写照。
“下去办差。”李景炎挥挥手,声音中透着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俭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狼狈都要擦了擦冷汗,自己这户部尚书的位置,怕是不稳了,少年天子的臣子难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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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重归寂静。李景炎并未立刻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疏,他缓缓起身,踱至西暖阁的雕花长窗前。窗外,皇城的轮廓在沉沉暮霭中逐渐模糊,点点宫灯次第亮起,如同漂浮在夜色之海上的萤火。
“陛下,”小福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声音压得极低:“晚膳时辰到了。您已批阅奏折多时……”
李景炎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穿透窗棂,投向更深沉的黑暗:“传膳吧,简单些。”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皇后……在毓秀宫,一切可还安好?”
“回陛下,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内务府已将大婚礼服、冠冕送至毓秀宫,娘娘身边的嬷嬷们正悉心准备着。”小福子躬身回道。
李景炎沉默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增派一倍的人手守卫毓秀宫,明暗皆备。所有送入宫中的饮食、器物,务必经‘影密卫’反复查验,大婚之前,不得有丝毫差池。”
“奴婢遵旨!”
晚膳果然简单,几样清淡小菜,一碗粳米粥。李景炎食不知味,心思全然不在其上。
他脑中飞快地梳理着:吏部郑尚书那边,考绩章程的制定必是焦头烂额,勋贵武臣们的怨气需要时刻警惕其串联反弹,户部工部钱粮工坊的推进不能迟缓,兵部张韬的轮调名单更需精准无误,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真的让边关生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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