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涛同志!”向南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严厉和掌控,“冷静!坐下!沈局长的通报是基于专业审计,我们要尊重事实,尊重程序!有问题,按程序反映,拍桌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郑国涛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跌坐回被扶起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他知道,自己完了。沈静姝的证据链太扎实,向南的态度太强硬,市审计局太权威,市纪委太无情,他根本无法撼动。
会议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中结束。后续的研究处置意见几乎成了走过场——成立由向南任组长的整改领导小组、暂停相关责任人职务配合调查、冻结问题资金账户……每一项决议,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郑国涛残存的权力根基。
散会后,人群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空荡冰冷的会议室。向南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
“向书记。”一个清冽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向南转身。沈静姝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那份厚厚的报告。雨声似乎隔绝了外界,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局,辛苦了。这次审计,力度和深度都超出了我的预期。”向南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感谢。
沈静姝走近几步,将报告递给他一份复印件:“职责所在。颍阳的问题,盘根错节,冰冻三尺。这份通报,只是掀开了盖子的一角。”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向南略显疲惫的脸上,那锐利的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向书记的压力,不比我们小。市里……水很深。”她意有所指,声音压得很低。
向南接过报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沈静姝微凉的指尖。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电流闪过。
沈静姝迅速移开目光,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审计组会尽快形成正式报告。另外……”
沈静姝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周市长……对这次审计的‘突然性’和‘指向性’,颇有微词。他在昨天的市长办公会上,特别强调了‘保护干部干事创业积极性’和‘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
市长周德东!
向南心中了然。这位强势的市长,据说与郑国涛早年有些渊源,更重要的是,颍阳开发区作为市里的重要经济增长点,牵扯的利益方盘根错节,审计风暴必然会触及某些人的奶酪。周市长的“微词”,绝非空穴来风。
“谢谢沈局提醒。”向南点点头,语气平静,“审计工作,讲的是证据和规矩。市。委有市。委的考虑,我相信市。委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静姝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没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利落,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向南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沉沉的雨幕。沈静姝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还有她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女人,似乎对他……有某种超乎工作关系的关。注?他摇摇头,甩开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审计这把刀,算是递到张为民手里了。他是老政法,眼里揉不得沙子,会顶住压力往下查。但周德东那边……向南听华志国说起过,周德东最近争取了省里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项目落户颍阳,这是他的核心政绩工程。他可能会以此为筹码,向华志国施压,要求‘稳定大局’,对颍阳的问题从快从轻处理,甚至保下郑国涛,让他戴罪立功。
在更高层面的政治博弈中,一个县长的去留,有时真的比不上一个能带来巨大投资和政绩光环的省级项目。如果周市长以此为要挟,市。委书记华志国为了全市发展的大局,很可能会做出妥协。
向南沉默良久,坚定地认为,颍阳的“病根”,不能为了一个项目就讳疾忌医。一定要想办法让市。委看到,彻底清除病灶,才是对颍阳长远发展最大的负责。”
向南的眉头紧锁。周德东的敌意,比预想的更直接,也更危险。这已不仅仅是县里的权力斗争,而是上升到了市级层面的角力。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沈静姝留下的那份审计通报上,又瞥向另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材料——那是关于柳树巷管网改造试点工程的最新进展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工程推进的艰难、资金的紧张,以及……通过这次改造意外发现的、更深层的地下管网结构安全隐患数据,这些隐患,远超最初那份尘封报告所提及的范围,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需要将这两份看似不相关的材料,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同时呈送到市。委主要领导,尤其是那位对“风险防控”极其重视的新任市。委书记面前。他需要让市。委书记看到:颍阳的地下,埋着的不仅是腐。败的毒瘤,更有一颗随时可能引爆、造成巨大社会影响的“定时炸弹”!而解决这个炸弹,远比一个光鲜的交通枢纽项目更为急迫!这需要时机,需要方式,更需要……来自市里关键人物的助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势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颍阳的这场风暴,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触及核心。而那个清冷如霜、手握利剑的沈静姝,以及那位远在市里、虎视眈眈的周市长,都已成为这场风暴中无法回避的关键变量。
他拿起笔,在柳树巷工程报告的关键数据上重重地画了几个圈。指尖的力道,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