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娃娃帮她老父亲端碗喝粥倒也没什么问题,月儿经历此一劫也长大了不少,懂事了许多。
时间无声地流淌。康圣九年元月,林暖在越州宴度过了十八岁生辰。
二月初四,对林暖和越州宴来说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越州宴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出现新的病患,而最后三个留在隔间里的病人,也在云海道长欣慰的目光中,被确认彻底康复,可以离开了。
当最后一名康复者带着虚弱的笑容走出隔间,整个越州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的安静,一种漫长的黑暗即将迎来黎明的平静。
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扇紧闭了两个多月的大门上。
林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看向身边的云海道长,十八岁的道长添了几分风霜,但眼神却坚定如皎皎明月,更有蕴含着洞悉一切的通透。
他微微颔首。
林暖到那扇厚重的、落满了时光尘埃的大门前,她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在了冰凉的门闩上。
门闩被缓缓拉开,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仿佛推开了时光的闸门。
接着,随后,众人一起上来共同将紧闭的大门向外推开——
“吱呀——”
一股久违的、带着初春料峭寒意的风,瞬间涌入,卷起了地上的微尘。
而紧随其后的,是那阔别已久的、金灿灿的、无比真实的阳光!
它不再是透过高窗投下的斑驳光影,不再是人们心中微弱的期盼,而是如此磅礴、如此热烈地倾泻而入,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洪流,瞬间冲散了越州宴内沉积了两个多月的阴冷、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光线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却又贪婪地想要拥抱这光明,那阳光投射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投射在疲惫却洋溢着喜悦的人们的脸上,投射在有些空荡的越州街面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宣告感。
林暖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深深吸了一口门外清冽而自由的空气,感觉肺部都舒展开了。
云海道长站在光里,道冠被镀上一层金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平和笑容。
门外的世界,虽然依旧带着冬末的寒意,但空气中分明已经涌动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万物复苏的暖意,枝头似乎有细微的萌动,天空是久违的清澈湛蓝。
冬天,真的快要过去了!
这道敞开的门,这道倾泻而入的阳光,是越州宴重获新生的宣言,也是整个越州城熬过漫长寒冬,迎来复苏与希望的曙光。
瘟疫的余威虽已退去,但越州城远未恢复生机,更像一个刚从重病中挣扎起身、伤痕累累的巨人。
林暖和越州宴里幸存下来的一众人等,几乎没有喘息之机,便帮着县衙投入了更为繁杂艰巨的恢复工作之中。
安置因疫失去亲人的孤儿寡老,组织人手对城内外进行彻底消毒,统计那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发放有限的救济粮款以救困扶危……每一项都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城门依旧紧闭,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轻易开启这隔绝了生死的屏障,生怕一丝疏忽又引来不测。
林暖等人也没有搬回相对舒适的林宅,依旧将越州宴作为临时的“营盘”。
白日里,她便带着人手直奔县衙,与江玉辽、春强、周越等人汇合,再分头深入各个村镇。
他们的足迹踏遍被瘟疫肆虐过的土地,任务是沉重而悲伤的:统计各村各镇的死伤情况,查看尸骸有无被焚烧,督促疫后环境的清理消毒,防止瘟神死灰复燃。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空寂的村落。
城北的几个村子,如竹后村,伤亡名单上列着六个孩子、八个老人、两个青壮年。
这数字看似不算庞大,却足以令竹后村陷入深重的哀恸。
要知道,竹后村大部分居民是卢氏旁支,生活条件、见识眼界远超普通村落,平日里颇有些欣欣向荣的气象。
即便如此,瘟疫的镰刀依旧无情落下,带走了承载着未来的孩童、饱经沧桑的长者和支撑门户的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