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充满烟火气的院落,如今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和飘摇的白幡。
而其他村落,如东山村、庙后村,景象更为凄惨。
粗略统计下来,竟有近三成的人口被瘟疫吞噬!
这已不是个别家庭的悲剧,而是整个村社结构的伤痛。
几乎每个村口、每条巷道,都能看到新扎起的招魂幡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悲痛,如同早春尚未散尽的湿冷雾气,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田野荒芜,鸡犬不闻,只剩下失去亲人的恸哭和幸存者希冀又麻木的复杂眼神。
这一次瘟疫,越州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隔离、救治、防控的措施在卢光和祝长青的主持下也算得上及时、到位。
然而,面对如此凶猛的天灾,人力终有穷尽。
冰冷的统计最终汇总到县衙:整个越州城及所辖村镇,失去了近三成五的人口!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参与统计的人心上,也重重地砸在代理县务的祝长青案头。
满城缟素,十室九空,繁华凋敝,这便是康圣八年冬春之交留给越州的残酷印记。
祝长青也同意了林暖的建议,由云海勘测东南西北四处风水较好的地址,建了统一的公墓,落地为安,就算是自然粉身碎骨,这也是亲人的希望!
有县衙的整体规划和运作,愿意将亲人安葬在公墓的那些穷苦百姓也能喘上很大一口气。
城西,那道曾经为了阻挡可能携带瘟疫的睦州难民而仓促筑起的高墙,如今在祝长青的命令下,被正式划定为新的“城西门”,只待越州稍微恢复些生气,重新修建城门。
而墙外,那些曾被视作“瘟神”的睦州难民,竟也奇迹般地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们没有选择返回同样饱受蹂躏、前途未卜的故土,而是在离这道高墙一里开外的荒地上,顽强地扎下了根。
用枯枝、茅草、泥巴,他们一点点搭建起简陋得几乎无法遮风挡雨的窝棚,像野草般在废墟上重新萌发生机。
更令人动容的是,他们竟已开始清理荒地,用简陋的工具翻垦着冻土,试图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种下活下去的希望。
当城内情况稍稳,卢辉带人前去查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初春的寒风中沉默地劳作,新翻开的黑色泥土在一片荒凉中格外醒目,他们活着,并且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卢辉回去向祝长青禀报,言语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祝长青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派人送去了几车救急的粗米杂粮,没有驱逐,也没有接纳。
此刻的越州,自身已是百废待兴,焦头烂额,三月将至,春耕在即,耽误了农时,便是来年更大的饥荒。
睦州难民的安置问题只能暂时搁置。至于睦州本境如何了?祝长青眉头紧锁,他也没时间想。他现在都不知道朝廷有没有收到消息,接下来怎么办!陡然觉得自己也是有些衰啊,好不容易越州蒸蒸日上了,来这么一遭!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人口不足,春耕咋整啊!
被祝长青暗自念叨的睦州,其实也算“挺”过来了。但这“挺过来”的代价,比越州更为惨烈——人口竟锐减了六成!
睦州县衙,县令许昌吉面对着几乎空了一半的县衙和满城死寂,早已心力交瘁。
他枯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墨迹淋漓的请罪折子,作为朝廷布下的“暗子”县令,他拥有直通吏部的特殊渠道,无需经过州府。
然而此刻,这特权带来的不是便利,而是沉重的负担。
他提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康圣九年了啊……他的三年任期,就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走到了尽头。
初入江南原本期望着能有一份亮眼的政绩作为晋升之阶,结果没多久就被土氏族打击地不行,他刚寻到平衡之法,缓缓图之,又出了瘟疫,这任期评议怕是连“中”都难以奢望!要是他知道祝长青认为自己有些衰,他只会对祝县令说一句“祝大人,到底谁更衰!!”
看着户籍册上那触目惊心、被朱砂笔划去近六成的名字,许昌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心脏,欲哭无泪。
这薄薄的一纸请罪书,又如何能承载睦州境内那堆积如山的尸骨和漫山遍野的哭声?
他的仕途,乃至睦州的未来,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比天空中那片阴霾,更加沉重,更加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