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刘姑姑默默上楼,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寂静里,撤下那绣着竹影的锦缎隔帘时,细密的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魂灵在飘荡。
收拾停当,林暖找到云海道长,声音干涩:“道长,三叔……就在后院寻处空阔地方焚化吧?我们备下的柴火和引火之物都够的。还有……”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近乎恳求的光,“能不能……让三婶出了隔间隔着窗,远远地……送三叔最后一程?我们几个都离得远远的,绝不靠近,让她……让她看一眼……”这是她能为三婶想到的,唯一一点微末的慰藉。
云海道长看着眼前这强忍悲痛的林姑娘,心中亦是刀绞。
他何尝不懂那份生离死别、连最后一面都难见的锥心之痛?然而,他终究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道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林姑娘,你得冷静些!林三爷在后院焚化,可行,所需之物也齐备……但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三夫人绝不可离开那隔间……一步也不能!对不起,林姑娘!这疫病……太凶险了。”
林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最终,她只是深深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喉咙里挤出几个低沉的音节:“……辛苦道长了……”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
云海整了整身上那件沾了些木屑和尘土的旧道袍,仿佛在整理自己同样纷乱的心绪。
他拿起那枚古朴的道铃,步履沉缓地走向安置林三叔夫妇的隔间门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寻了块略干净的地面,盘膝坐下。
道铃轻轻一摇,一声清脆又带着无尽苍凉的“叮铃”声在压抑的空气中荡开。
随即,低沉而庄重的诵经声响起,穿透了门板,也穿透了生死的界限:
“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哉大洞经。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这《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的经文,他曾为杨婶子念过,不过短短几日,竟又在越州宴这同一个地方,为第二个人念起。
云海闭目诵念,心中却一片悲凉:后面……还需要多少次?他不敢想,只能一遍遍地祈求:“消一切罪……渡一切厄……”他多么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林暖、刘姑姑和陈五嫂子已经寻来了粗糙的白布,没有孝服,只能用这最素净的白布条代替,她们沉默地将白布绳系在头上,那抹白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凄凉。
林暖走屈膝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一声声念叨着“三叔走好,三叔走好……”
心间翻涌的滋味,酸楚苦涩,几乎让她窒息,这是她来到此世,第一次以“林暖”的身份,亲身经历亲人的离去。
原来,无论经历过多少次轮回,无论记忆是否清晰,当熟悉的生命气息彻底消散,那种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那份刻骨的悲伤与茫然,依然如此清晰、如此锐利,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真正麻木。
诵经声渐渐止歇,最后一声道铃的余韵也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云海道长缓缓睁开眼,收起铃铛和经卷,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然后,轻轻拉开了那扇隔间门。
外头的阳光,果然很好,金灿灿的,带着冬日难得的暖意,透过封实的窗台涌入这间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屋子,光线瞬间铺满了地面,甚至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那光线落在林三叔安静躺着的床铺上,也落在角落里林三婶麻木的身影轮廓上。
这阳光如此明亮,如此充满生机。
可它却照不亮床上那张已然失去所有温度的脸庞。
它也照不进林三婶那被绝望、病痛和彻底隔绝所吞噬的今日。
明亮的光线,反而将这屋子里的死寂与悲凉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目,光与暗,生与死,希望与绝望,在这小小的隔间里,形成了一道冰冷而残酷的界限。
【呜呜,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