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嫂子和刘姑姑闻声赶来,看到林暖跪在隔板前哭泣,看到云海道长沉重的脸色,看到缝隙里那只了无生气的手,一切都明白了。
两位妇人眼圈瞬间通红,泪水无声滑落,默默站在林暖身后,悲痛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这小小的角落。
“暖儿……”隔板后,三婶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哭声似乎被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空洞的平静,“粥……拿来了没?”
林暖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点头,喉咙堵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拿…拿来了……”
“倒碗里……”三婶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给你三叔……整整衣服……让他走得体面些……”
她顿了顿,那压抑的哭腔又涌了上来,随即又被强行咽下,“暖儿……你别哭,别靠太近……你三叔,他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最后没受太多罪……这样挺好……挺好……”
“三婶……我……”林暖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她想说“让我帮您”,想说“让我再看看三叔”,可所有的话语都被汹涌的悲痛堵在胸口,她也不能添乱。
“灵丽妹子、亲家五嫂……”三婶说:“你们把暖儿拉远些,别让她靠过来……记得好好洗石灰水……好好洗……”
陈五嫂子和刘姑姑含着泪,轻轻将几乎瘫软的林暖从隔板边搀扶起来,远离那无法挽回的冰冷。
附近隔间内听到动静的人也都纷纷出声,春强撑着有些发热的身体,跌撞地趴到隔板前问道:“三叔?三叔怎么了……暖姐……呜呜……是不是……三叔,三叔……”
“林三爷……三夫人节哀,林姑娘节哀……”
“唉……节哀……”
“这瘟太折磨人了……不知何时是头……”
……
悲伤笼罩着越州宴,三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林暖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在弥漫着药味里低回,久久不散。
云海道长指尖微颤,粗糙的指腹用力划过眼角,试图抹去那抹沉甸甸的湿意,混着心底的苦涩,却怎么也冲不淡这弥漫在越州宴里的悲哀。
可要做的事情还堆积如山,容不得他沉溺太久,他拖着步伐,走向角落的案几。
案几上,散落着几块未刻的素净木牌,旁边是一把刻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伸出手,指尖在木牌上摩挲片刻,最终选定了一块纹理较直的,拿起刻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间的悲凉都压下去,刀尖落下,不再是划在木头上,更像是刻在生者的心上。
“林三虎……”他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刀锋行走,木屑簌簌落下,像无声的叹息“河南道德阳府广丰县五井村……”这是根之所在,如今却成了魂归之处的一个注脚“年三十七……”云海的手腕一滞,刀尖在“七”字上留下一个微小的顿挫。“居越州县越州街林宅……”
这是他来到这被瘟疫阴影笼罩的越州宴后,刻下的第二张木牌。十三天,仅仅十三天!第一张是为杨婶子刻的,案几的缝隙中还嵌着木屑,第二张便已接踵而至。
他曾以为,熬过了最初的混乱,情况会慢慢好转,可此刻,指尖感受着木牌的冰凉,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众人压抑的啜泣,他才惊觉,原来这场劫难远未结束,它像蛰伏的巨兽,只在你喘息未定时,又露出狰狞的獠牙。
再过几天便是岁末除夕了,本该是万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时刻,如今却成了生死难卜的关口。那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季节,此刻竟然又遥远了一些。
另一边,林暖用手抹去那止不住涌出的泪水,悲伤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不能倒,也不能停,三叔的身后事需要操办,活着的人更要挣扎下去。
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对陈五嫂子道:“五嫂子,劳烦去后院……搭个柴火架子吧,要稳当些的。”陈五嫂子应了一声,红肿着眼睛,背影透着悲伤。
“刘姑姑,”林暖对刘灵丽说“我们……我们把二楼那间‘流殇阁’的隔帘撤下来吧。”那是平日里最雅致的包厢,此刻却要派上最凄凉的用场。“三叔一生辛劳,我们既然在这儿,也不能让他走得太过孤单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