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众学子耳中,更是平地惊雷。
短暂的错愕后,是弥漫开来的焦虑与无奈。
家境殷实者尚可添置炭火、厚裘,而那些本就清贫的寒门士子,或是身体羸弱之人,则如遭重击。
有人看着家中那单薄的冬衣,更别提不会出烟的炭火,再想想要在酷寒中连续熬上数天,不禁惨然一笑,默默将案头的书卷收起。“功名虽重,也需有命去搏,待三年后再一试吧”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尽了无数被迫放弃者的心酸与不甘。
陈行宁接到消息时,正在窗边临帖,笔锋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他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阿暖的笑靥仿佛就在眼前,短暂的怔忡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过年怕是回不去广丰县了,也好,正好心无旁骛,将这一段时光都浸在书墨里,他唤来秦云飞和林贵,让他们两回广丰县一趟,传个消息,强哥儿和秦乐随他留在松阳书院。
他提笔蘸墨,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早考也好,若能得中,便能早些去江南见阿暖了。”他丝毫不知,他魂牵梦萦的江南,正悄然滑向深渊。
北地知江南境况的人,寥寥无几,卢清哲算一个,那封来自江南、写着“疫病渐起,恐生变故”的密信,已被扔进碳盆。
他不会告诉陈行宁,因为除了担忧和徒劳的焦灼,还能有什么?长江两岸早已严密封锁,官船禁绝,连只飞鸟都难渡,他只能沉默,暗自祈祷江南的情形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
最早嗅到不祥气息的,是嗅觉灵敏的商客,以夏一丰为首的广丰县商队,原计划元月下旬采买完后便南归。
然而,当他们带着满载的货物来到合安码头时,却惊愕地发现,偌大的江岸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铁链和面无表情的军士把守着空荡荡的渡口。
“官船呢?去江南的船呢?”夏一丰抓住一个码头小吏,急切地问。
小吏眼神躲闪,只含糊道:“上峰严令,所有官船、民船,一律不得南下!何时解禁,等候通知!”
夏一丰的心猛地一沉,“‘咯噔’一声”,这可咋整啊,这么突然!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本想这趟回了江南就城北买套院子,然后向三叔三婶提亲的,这可咋整啊……
他们只能惶惶然带着沉重的货物,掉头返回广丰县,在焦灼的等待中,日复一日地打探着对岸消息。
长江的封锁,如同铁幕,一落便是整整三月。
期间,北地关于江南的零星传言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令人心悸。
有人说江对岸起了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有人说夜里能听到江风送来隐隐约约的恸哭;还有人说,看见成群的乌鸦黑压压地盘旋在对岸的城池上空,久久不散……恐惧在沉默的等待中发酵、膨胀,却始终无法证实。
直到二月底,春寒料峭,柳枝刚刚吐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嫩芽,封锁终于解除了。消息传来,夏一丰等人几乎立刻动身地冲向码头,用最快的速度登上了第一班南下的官船。
靠近南岸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糊、药草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乘着江风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岸边的景象逐渐清晰,夏一丰扶着船舷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其他人也是神色惊疑!
目光所及,一片死寂的萧索。曾经繁华喧嚣的码头城镇,街道上行人稀少,个个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游魂。
许多房屋的门窗被木板钉死,上面贴着褪色的、画着诡异符咒的黄色符纸。
招魂幡的白布条在料峭春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郊,新起的坟茔密密麻麻,如同大地生出的灰暗鳞片,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艾草和石灰的味道。
众人顾不得其他,只得快马赶往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