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纪青,底子壮,陈行宁酣睡一晚,次日清晨起身时,精神气儿便已回来了大半。
只是那面色,终究被前日的殚精竭虑耗损了元气,仍透着一层虚耗后的泛黄,少了些血色,不过那双因疲惫而微陷的眼眸,此刻已重新清亮起来,眉宇间那股子沉静从容的书卷气也悄然回归,虽未至全盛,却也恢复了七八分的“清风朗月”之相。
林暖看在眼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科举固然是顶天的大事,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自然是好,可若为了这个把身体熬垮,甚至搭上性命,在她看来,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来到陈行宁的厢房外,轻轻叩门后推门而入。
房内,陈行宁正端坐在书案前,背脊挺得笔直,神情专注地伏案疾书,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林暖好奇地凑近,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他竟是在凭记忆,一丝不苟地默写着昨日乡试的考题。
林暖就看了两题题目“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又云:“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论“正经界”与“行仁政”,并申其施于今世之道;“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然今有言:“礼乐虚文,不若刑政之实效。”其所然否?请申论之。”她晕了。
林暖的目光在那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间逡巡,心中再次升起一股由衷的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她来自异世,深知古人的智慧深不可测,老有人觉得身处后世必然强大,可并不是这样的,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精英,每个世界有各自的天道循环。
所以“苟”很重要,低调行事,谨言慎行,活下来最要紧。
此刻,亲眼看着这货真价实的乡试题,她那点“苟”的念头更是被夯实了。
她上辈子也算受过良好教育,来了这里也是抱着“入乡随俗”和“知己知彼”的心态,努力地适应,努力地融入,自认识陈行宁后,跟着他啃了好些时日的圣贤书。
四书五经那些拗口的句子,她前世只零星记得几句名言,到了这里,是真真切切下过苦功去学习了一番,好些篇章都能背个囫囵。
然而!眼前这题目……每个方块字她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意思艰深晦涩,引经据典之处更是让她如坠雾里雾中,完全抓不住要领。
这感觉,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风景,影影绰绰,不得其门而入。
陈行宁老觉得她的天赋不错,其实她只是有上辈子学识的填充和时间的积累罢了,真实水平真不敢夸。
林暖觉得以后她还是得继续跟着学,也免得到时候他们说啥都不知道。
恰在此时,陈行宁搁下了笔,他抬手,用指节揉了揉因长时间凝神书写而隐隐发胀的太阳穴。
一抬眼,便瞧见了近在咫尺、正蹙眉盯着他纸面的林暖。他眼中自然地漾开暖意,很自然地伸出手,将林暖微凉的手拢入自己温热的掌心,声音带着晨起的温润与一丝疲惫后的沙哑:“阿暖,前院的事都忙完了?”
“嗯,”林暖应着,目光仍带着几分敬畏地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知远,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这么急把题目都默出来了啊。”她指了指案上的纸张。
“对,”陈行宁颔首,目光也落回自己的字迹上,“考场之上,思虑难免仓促,或有疏漏偏颇之处。我想着趁记忆尚新,先默写下来。这几天再仔细思索一番,等待去了太原府,也好带着文章,去拜会卢大人和先生,恳请他们拨冗指点,斧正一番。”
学问之道,闭门造车难成大器,名师与诤友的提点不可或缺。
林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紧的,是该请先生把把关。”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带着几分兴奋提议道:“对了!既然试也考完了,你也缓过劲儿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在汴州城里好好逛逛了?来了这些天,尽顾着备考,连这汴州城是什么模样都还没看清呢!”
陈行宁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动和轻松,是啊,自打踏上汴州的土地,他们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乡试上,何曾有过片刻闲暇去领略这繁华州府的风物?
他温声道:“好主意。阿暖稍待片刻,容我整理一下这案头,换身松快些的衣裳便来。”
“好,那我们在外面等你。”林暖眉眼弯弯,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厢房,顺手替他带上了门。
汴州,这座因运河而兴盛的州府,他们抵达后便只围绕着贡院和客栈两点一线打转。
基本小院便是他们全部的活动范围,连汴州城那闻名遐迩的运河风光、热闹的街市,都成了窗棂外模糊的背景音。
如今,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可以松弛下来了。
况且,放榜还需等待几日,他们势必要在这汴州城继续盘桓。
学子们常聚的茶楼书肆,他们也可以去走走,听听别人的见解,看看理解上是否有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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