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了尚且怜惜女子的陛下,再等到李显即位,裴露晞这一生,就只能白白埋葬在掖庭。
“我要想想办法,救她出去。”
“团儿,你心中雪亮,这谈何容易?”
“总要尽我所能试一试”,我看着她优雅清朗的面容,无奈一笑,“陛下已经答应,出宫之后,你不必随着雍王和房氏住在一处。你的宅子,我和婉儿替你选在了洛水以北的归义坊。”
“你们费了不少心思。”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举手之劳罢了”,我笑着摇头,随口问道:“露晞几时从弘文馆回来?”
张敬文轻睨一笑,“不到掖庭落锁之时,她才不会回来呢。”
她异于平常的表情突然将我惊醒,我腾地起身问道:“她在和邵王私会?”
张敬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我又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说道:“掖庭暗无天日,难道你连这一点快乐和热忱都要从她身边夺走吗?”
“我不是……”我急忙张口否认,“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偏偏是太子的嫡子,裴露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以为”,张敬文正色问我,“当年天后与明允势如水火,婉儿不知道自己所爱非时、所爱非人吗?”
如饮水者,冷热自知。裴露晞和李重润未必不知道他们日后要面对什么,倔强地爱着,不是大意,而是选择。
也许是想要护着他们的心思太重,我已经忘记去问,他们究竟需不需要我护着了。
“有贰其德,兴兵动众,明神鉴之,百殃是降,子孙不育,社稷无守,世世勿敢犯。”
明堂里回荡着异口同声的誓言,我和婉儿、文慧依次站在陛下的一侧,另一侧则由二张兄弟服侍。
圣历二年四月,陛下诏令,命皇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梁王武三思、嗣魏王武延基于明堂立誓,李武两家血脉相连,荣辱相生、休戚与共。
我半低着头,目光穿梭在李旦、公主和武延基的身上,最终向正坐在龙椅上的陛下深深看去。
她老了,不仅仅是容颜。
那个曾在男人堆里披荆斩棘,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胆识,成为前无古人的女皇帝的武曌,相信一段誓言就可以抵消政权厮杀中注定你死我活的结局。
她宽赦了曾与她为敌的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家人,她恢复了因扬州之乱和李贞谋反所牵连的李姓宗室的死后尊荣。
但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她忘了。
她忘了我阿耶和嫡母,忘了凤阁侍郎刘祎之,忘了文慧的叔父范云仙,忘了刘玉容、崔静宣、唐月瑶、窦从敏。
若是誓言有用,她会不会被他们追魂索命?
盟誓之后,陛下的心情畅快了不少,与李武两家的小辈皆谈笑风生,所有的人都演给她看,包括她自己。
“团儿”,我正要退下更衣时,听陛下轻声唤我,“狄公卧榻多时,六月十九观音法会时,记得请国师为他回向功德。”
我低头称是,许久未去佛授记寺,我也很想离宫喘息片刻,去看看慧苑和国师近来如何。
更衣过后,我又留在侧殿整理妆发,拖延着想再晚一点去见证李武两家的“其乐融融”。
宫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正要回头张望,却被紧紧地搂在一个怀里。
无比熟悉的呼吸和体温,身体接触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提醒着我的思念和渴望。
“你出来做什么?”我压抑着哭腔问道。
他的鼻息吞吐在我的脖颈,又烫又痒,我不觉躲闪几分,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太想你了。每一次进宫,每一次远远看到你站在母亲身边,我都想像此刻一样与你贴在一起。”
我伸手环上他的腰,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无事”,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只是一切安稳,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才明白自己有多离不开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更让我觉得怪异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