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比周慧、云秀掌职更低一些的女卫、女掌事,也都提拔封赏了各自的父兄叔伯,周慧、云秀成了县主令主,更不用说云府旧部里的其余人。
六七人被封了千秩官,离出将入相,只一步之遥。
六百秩以上官秩二十余人。
近百人虽只是三百秩小官,可比起布衣白身,能步入仕途,多少人已是欣喜癫狂到了烧香敬神的地步。
女君纵是回来,蜀中旧部,想恢复从前,恐怕同登天一样难。
这么多年奔波辛劳,苦心经营,竟折戟沉沙,悉数付之东流……
主上近来日夜不得眠,焦思衡虑,恐怕也跟云府崩倾的局势有关。
主上已差人暗中盯着这些旧部,同明华殿大火无关的,奔前程也罢,倘若有关,必是死路。
张青见福寿神情萎顿,心里也焦急难受,看了眼回廊前三人,打起些精神来,也拍了拍福寿的肩膀,“不管怎么说,女君活着,已是极好。”
福寿点点头,暂且压下心底越来越重的激愤,去和侍卫一起,询问走访曾府周围的邻里。
司录校尉曾典往中书台递了病体不愈的奏疏,已缺朝三日。
裴应物拾起案桌旁一方薄毯,叠整齐放回架子上,起身看向脸色苍白似雪的男子,静静开口,“恐怕她的情况不太好。”
院房里门槛被修得平整,一张带着滚轮的迎榻旁,散落着些州记书册,迎榻旁与寻常不同高度的案几案桌,经久不散的药味。
纵是不擅查案,也知她的腿伤了。
心似被千万根刀剑挑起,陆宴垂在袖间的手指蜷缩,唤了张青进来,“让斥候改道,不去兴王府,往岭南的方向追查。”
又自袖间取出一册书卷,递给正查看屋舍的男子,道,“曾典在朝里为官清正,不结党营私,也从不牵扯各方势力,你我从未怀疑过他,元颀以青弘巷的宅子做遮掩,曾府还算安全,他忽而被惊走,只怕有她的缘故,世子可差人沿路查看,凡她还有办法,定会留下些标识痕迹。”
给的是她同来福几个亲信之间才会用的信符。
高邵综目光从案几边三道刻痕处挪开,起身接过书册,翻看完记下,交给王极,言简意赅,“盯着李珣,护好人,去往兴王府、岭南,出云州前四条路,江淮负责蜀中一条,余下交给北疆,可派一人相协,另有六名擅毒的医师,各带一名。”
陆宴应了,既已查到曾典,瞒不过新帝,此人伪善,一旦露出真容,蜀中旧部,譬如来福福寿这样不服训的,处境危险,江淮与北疆斥候擅长的方向不同,各有一人协助,取长补短,寻到她的速度会快些。
那迎榻似燃烧着烈火,刺得目痛,陆宴脸色越加苍白。
三人年少时相互各有耳闻,各自道不同,素无来往,如今三看相厌,议完正事,高邵综已大步离开。
裴应物洞幽查微,自是知道此人将宋女君最常翻看的一卷书册带走了,慢吞吞走至陆宴身旁,当年国公世子清冷持重,行事有圣人遗风,如今杀伐威重,肆无忌惮,竟隐隐有些百无禁忌。
他竟当着他这个失主的面,用那一柄被北疆窃走的匕首。
那背影颀长挺拔,大步离去,院子里凉冷森寒都跟着散了几分。
裴应物问,“女君是伤了腿,世子为何要带擅解毒的药师。”
陆宴压着心底翻覆的痛意,迎着烈日往外走,“李珣既已下了手,以他外儒内奸的脾性,怎会让当真让她活着。”
裴应物平素不涉朝政,却并非不懂,李珣既受她扶持,方从丧家之犬坐上帝王宝座,岂不知她的能力,又怎会当真将她送去元颀身边,养虎为患,只怕那一盏递到她手里的酒樽,已下了毒。
这盏毒酒不会让她立时毙命,却也不会容许她活太久,能活多少时日,取决于李珣对她,还有多少心意仁慈。
他眼里闪过些悲悯,却也没有多少惋惜,只是看着面前澹泊恒宁,眉目亦如山水泼墨画的男子,静静道,“本该游山历水,隐居避世的你,如今变了不少。”
他意有所指,陆宴几乎立时道,“你裴家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平津侯府虽势微,但我身为陆府独子,自小便定了世子之位,你我有可不理世事的依托,可有的人,连活着也难,倘若不争,护不住血亲亲人,不争,无立锥之地,不争,纵满腹才华,也只得束于后宅方寸里。”
“你裴应物喜欢断案,大理寺廷尉府职属可随意挑选,有人想掌权,便当有能掌权的机会。”
他平了平心绪,方才淡淡道,“此次请裴兄查案,是以当年陆某相救裴兄亲弟的恩情挟恩图报,待查到她的下落,裴兄若是待她心存鄙薄厌恶,便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你我旧谊,也到此为止。”
裴应物因他的话沉默下来,陆宴出了这座同囚牢没有分别的小院,张青从外面奔来,“北疆斥候查到女君的下落,渭县——”
渭县尚算京畿,位处京城西南城郊,大约有六十里的路程,陆宴屏息,“张青去牵马,留下六人盯着皇宫,其余人随我一道赶去渭县。”
从曾府搬离的元家将分成了几路,每一路人数相当,守卫元颀胡秦一行人的人数是最多的,看守护送宋怜红绫这一路一共六人,却是元颀手下最精锐,身手最好的。
恐怕因着城中斥候暗探太多,一路并不敢奔马,只都扮做东行的富商,出了东门在折转往南,宋怜知岭南恐怕才是元颀根基,她虽没去过,也能从舆图和州志里知晓,岭南多山,且山势复杂,此前便早已有不少流兵分占山头,以溶洞为据,称雄称霸。
这些流兵势力散乱,但若受人收拢,汇集成军,也是一股不亚于兴王府的势力。
元颀有这么些后招,想图谋江山,也不算痴心妄想。
宋怜这几日却很少想这些,商队出曾府后,过东城门时,马车被堵在城门口,列队受士兵核检,她听得百姓议论,谈及太后薨逝,起因是明华殿走水,死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