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看着香案上似观音低眉的画像,心里空落,直至亥时,内侍提醒该歇息了,才起身回了寝殿,距离明华殿起火,已过去了三月,此时她恐怕已去了千里之外。
除了兵器谱,大周多了七万兵马,除去了一个知晓他过往,将来功高盖主,一生都可以恩情胁迫他听令的后患,他没有错。
“你是武将,长时间离开军队,不会出事么?”
云秀看似天真,除却与她日常起居相关的,多一句也问不出,宋怜双腿不能动,终日只能躺在榻上,平素靠些闲着的书册打发时间,只元颀过来,会给她带来些外头的消息。
元颀将她落在地上的帕子拾起,放在她手边,给她剥橘子,带着茧子的手指扯着橘瓣上的白络,目光专注,听了她的询问,半心半意道,“你打下了吴越,与大周军交战,又大获全胜,怎会看不出,如今十三州,我便是手握七万兵马,也没有用,天下不是姓李,便是姓高,与兴王府没什么干系了。”
既没有机会,出不出事也就没什么干系了。
宋怜猜他是如同益州罗冥、秋家秋恬一样,迅速投靠了北疆或是大周,这样一来,至少粮草问题无需自负了。
最有可能是大周。
毕竟北疆并不畏惧大周再多七万或十万兵马,李珣则不然。
宋怜又问些外面的消息,近来多有禁军穿着百姓的衣裳,挨家挨户搜查,她二人正在被追杀,她腿不能动,想装扮易容出去看看也不能。
元颀说了些朝政,言语间带了些讽刺嘲弄,“史官王逯领中书侍郎,编纂离朝史册,从萧琅将军破获卖贼案开始,到萧琅将军剿灭蜀中四郡军贼,再到运筹帷幄,浈阳山反败为胜,诛杀恶僧,收失地吴越,诛杀阉党,再到冶铁治农桑……桩桩件件,皆为新帝圣名圣贤添补一笔,京城说书客,每日说着少年天子的事迹,百姓人人称道……”
“可我知道,做这些事的人分明是你,该被记在史册上的人是你,不是他李珣……”
手里的书册便有些重了,宋怜笑了笑,她并不喜欢有人提这些事,便也不再开口,阖眼想清莲清荷福华福寿他们何时能找到她。
身体里渐渐泛起些热潮,从三十一天前起,每至傍晚饭后,他过来的时候,她身体便
出现了些异样,起先她只以为是自己死不足惜,这等境地还起淫心,日子一久便也察觉出了异常。
起先并不明显,感觉也并不清晰,每日增加一些,到了今日,便似有万蚁噬心,不是痛,而是喝水解不了的渴。
今日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后背衣裳已被汗浸湿,宋怜能察觉他注视的目光,心底厌恶,索性直接开口问,“你给我下了药。”
元颀搁下手里剥到一半的橘子,凝视她容颜,“我以为女君不会问。”
不待她答,他又道,“是医师开的药方,你的腿外伤已经养好了,却一直动不了,看了这么多医师都没法,方先生给了一个药方,只是此药药引性烈,因此你会……察觉出不同。”
他依旧坐在距离她半丈远的位置,“你且忍一忍,再服用十五日,药性过去,也就好了。”
他目光扫过她裙摆,看向她,眼里带着试探,“我从明华殿将你救出来时,你分明没有受伤……”
宋怜笑了笑,每日皆会有医师来给她看腿,多数医师用的针术,多的时候扎上六十七针,偶尔也有敲敲打打,现在她裙下双腿已是青紫的一片,她垂了垂眼睫,重新拿起了书册,意兴阑珊翻看起来,“如果能治好我的腿,倒也无妨。”
第156章远门惺忪。
夏日的午后天气燠热燥烦,一丝丝风也无,院子里枣木上蝉鸣声嘈杂,将空气粘稠在一起,更添闷热。
廊下虽种了绿竹,却更添几分炎热,手边书简散乱地放着,没翻过几行字,宋怜靠懒散地靠着迎榻,指了指六丈外枣树的最高处,“红绫能将尖尖上那颗最红的枣摘下来给我么?”
红绫正做着针线,丝制的绢帛上枝条延展,金银白色点缀,一株桂树已是成形,这类绢帛虽柔软,却极易损坏,多是富贵人家用来做里衣中衣用的。
桂树枝叶花朵繁密,鲜少有人往中衣里衣上绣制桂树,红绫做起这件女红来,竟比前几日做给她自己穿的衣裙更要精致细腻些。
此时听了宋怜的话,小心将针线收纳住,才抬头去看那株枣树,四下看了看院子里没有能够得到的竹竿,“女君想枣了么,奴婢差人给您买一些。”
宋怜有些意兴阑珊,“买的哪有现摘的好吃,你不是会武功嘛?不会爬树么?”
红绫脸一红,“奴婢只会些皮毛功夫……”
她看了宋怜一眼,小声呐呐了一句,“且女子贞静顺从好些,这样时间久了,夫君也不会厌弃……”
意思是她要求太多,会遭元颀不喜,宋怜知她是好意,只装做没听见,看着那颗枣树,从迎枕上坐起来了一些,“你可以用箭射下来呀。”
女子肌肤莹润瓷白,日光下好似最上等的壁玉,雾山黛眉下杏眸潋滟清润,睫羽纤长,轻轻眨动时,眸里同月光下的湖水,波光粼粼的好看,云鬓花颜,布衣木钗,却越加衬托得姿容明丽,红绫竟不敢多看。
她呐呐说自己不会箭术,见木榻上女子靠了回去,有些懒洋洋不开心的样子,忙取出袖间一枚小竹筒,连吹了两下,待一名通身裹得严实的黑衣人从东面跃进院墙,便同黑衣人小声说了摘枣子的事。
那男子几个纵身,几息功夫,连摘了四五个枣,放进红绫备下的托盘里,立在远处见了礼,方才消失了。
靠近院墙的地方就有水井,红绫高高兴兴拿去洗了,宋怜重新拿起身侧的书简翻了两页,这些黑衣人每次虽然都蒙着面,但她擅画人物,凭着身形,以及露在外面的眉眼,便可判断是否是同一人。
凡她‘见过’的,有二十二人,比起元颀红绫口中所说的二进小院,这里更像是某一处府宅深处的套院。
她每日会打听些元颀的行踪,或者支使红绫去京城某处街巷去买一些炒栗子,或者是各类热的,冰的吃食。
偶尔她能从味道,温度判断出此地距离这些街铺的距离,两个月过去,心里大约也有了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