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袖袍里手指蜷起,收拢后又放开,抬手去取茶,浅饮一口,任由苦涩在口中泛开,他无法阻挡她,便只盼着,这世上尚有她肯牵挂的人,她若能心悦高兰玠,也好。
“好好待她,兰玠公子不给我出手的理由,我自会隐居山林,相祝你同她白头偕老,不会再出现。”
高邵综诧异,待察觉怀里的人已是醒来,正怔怔看着对面谪仙般的男子,怒极反笑,见她推拒挣扎想要离开,目光越加阴鸷,淬了毒一般。
陆宴哑然,也并不解释,只是温声道,“方才路上颠簸,马车行的不稳,你差点撞到车壁,幸得世子接住了你,他并非故意冒犯。”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宋怜对他熟悉之极,又怎看不出他极不肯看到她同旁人亲近,她与高邵综绝没有结果,她也不想再同他有什么可能,宋怜从那满是寒意的怀抱里脱身出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自己坐好,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他要什么时候去隐居。
他若起了离开江淮去隐居的意,那她可否请他来蜀中,无需他再进官场,也无需他出主意,城郊建一座院,除了能偶尔见面,与归附山林并没有什么分别。
“既难舍难分,女君又何须和离,乌矛山与高某纠缠恩爱,又似平津侯此人已亡故一般,半点不曾提及。”
平淡无绪的声音响起,眼见正相看的两人皆煞白了脸,高邵综冷笑一声,起身掀帘,大步下了马车。
在马车前等了片刻,不耐道,“马车堵了路,若不想惹人注意,二位还是早些下来。”
宋怜从马车里出来,再是好的养气功夫,也叫他激出了脾气,算起来各自为谋,她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却也有待他好过的地方,欠了他,也非欠他所有,只正待开口,他先截住了她的话。
“不想我今日重伤在这里,女君可以闭嘴。”
他眸里暗黑,身形伟岸高大,阴影深重,俊美的面容晦暗,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眼里半点笑意也无,暗黑的旋涡里隐隐有不管不顾的疯狂之意。
吴越刚定,元气尚未恢复,再过半月,朝廷收到消息,李泽知晓太子太孙尚在人世且为蜀中之主的消息,必不会坐视不理,以李泽与郭闫的脾气,发兵征伐是必然的,她已有安排部署,但若高邵综此时重伤在吴越,平白添上几分乱,实是得不偿失。
她不信他会如此失智,做这样对北疆无利,只为害她的事,但药方那件事以后,他性情大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宋怜不好激怒他,却也心中恼火,说不出和软的话,从马车上下来,看也不看他,从他身边过去。
清莲清荷已定好客舍,她洗漱沐浴过,寻了案桌坐下处理政务。
吴越百废待兴,有许多军务政务要处理,拟定好诸事章程交给清荷,已过了半夜,要紧的只两桩,一是官员任免调遣,一是粮食赋税,照这几年吴越诸州天灾粮产,或贫或富,免收或是不收,多收还是少收,都一一做了调整。
各处寺院名录下的田地山林,也都令工曹测算好了,追了来源,一一返还百姓。
还地还粮,是此时稳固收买民心最好的良策,越快越好。
纵是先前思虑好的,此时做起来,需考量的事情也颇多,文书交给清荷,令她明日清晨送去给李珣,便又翻阅起了蜀中送来的信报。
越王手底下的臣僚里,有几人是要见一见的。
便吩咐清莲,“先备下马车,明日辰时起身去一趟东湘。”
清莲应是,见女君还要去拿文书,先一步将书卷取走了,“马车清莲会备好,天一亮就起程,这些文书我翻阅过了,没有太要紧,需得女君这会儿就处置的,奔波劳累一路,女君该好好歇息了。”
宋怜叫她从案桌前拉了起来,知她若不休息,她和清荷也落不了灯,也只得应下,“你去歇息罢,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去睡了,不必理会我。”
清莲看得出处理完了政务,女君是有些百无聊赖的,只大约是在马车上睡着过,这会儿没有困意,便坐在这儿将那些文书舆图翻来覆去的看。
清莲不由问,“要奴婢陪女君下棋么?”
宋怜趴在榻上,拉过被褥盖好,摇摇头让她去睡,“早些歇息罢,我无事,躺一躺,也就睡过去了。”
清莲嗯了一声
,她实在太累,便是睡不着,躺着养养神也是好的,清莲放下帷幔,吹了灯,想着女君也极有可能再起来翻看文书,恐怕伤了眼睛,索性连灯台也一并取走。
好绝了后路,叫她安眠。
下了楼,不由朝右侧一处雅间望了望,翠竹下窗棱半开,窗上叫烛火映照出的身影修长清隽,她虽不知这位神仙般的公子与女君是什么关系,但先前在蜀中时,她便知道女君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了。
倒是楼上那位,住在女君隔壁,灯已灭了。
那人也太冷冽了些,若要与女君相配,她更喜欢那霞举烨然的陆公子,女君与他在一处,也似乎更要开怀些。
清莲轻摇摇头,提着灯出了院子,找福寿打听林霜的行踪。
宋怜知清莲必是取走了灯,无奈阖上眼,念着住在楼下的人,轻轻在榻上翻了个身,身体陷入崭新干净的被褥里,一时难眠,看着窗外流光的月出了会儿神,竟是越见清醒了。
她想问问阿宴,今时今日,可愿来蜀中,与她相伴。
她并没有什么睡意,闭着眼数自己的心跳,正因没什么要紧的政务,她才不想在陵零城多留,只现在想问一问阿宴,问他何时归隐,又会去什么地方,又无意愿前去蜀中。
她想她如今有能力护他将来不受牵连。
她想让他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