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跟在马车边低声回禀,“属下摸排过,不是丞相府,是从徐州传来的谣言……”
茶肆里议论得放肆,陆宴眉间闪过寒意,低声吩咐,“你亲自带人过江,去一趟徐州,务必把源头理出来。”
张青应是,缰绳交给随令,飞快隐进人群里。
“那国公世子入朝觐见,封定北王,位列诸侯之上,此后参拜不名,九锡剑履,是何等风光啊。”
“连国公府二公子也封了侯,食邑三千。”
“听说定北王身边有一只神鸟,在边疆屡立奇功,朝天殿上天子亲封奋威将军,一只鸟做将军,可真是奇闻呐奇闻。”
有一中年男子放下酒盅,冷呵一声,“这算什么奇闻,要说奇闻,当说罪臣平阳侯之女宋氏,那定北王南下,可没去京城,先来的江淮。”
“啊,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这宋氏是咱们郡守令夫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惹得定北王倾慕,他是北疆之主,却孤身来了庐陵,为的就是把这宋氏夺走,我们郡守令,是何等模样的山中君子,娶了个这样的夫人,可谓白壁沾瑕,一世清名,也被毁了。”
百灵听得气急,要上前,宋怜握住她的手,往外牵了牵,朝她轻轻摇摇头。
百灵想起安锦山的教训,忍了下来,可女子清誉要紧,一旦与这些官司沾上边,名声也就毁了。
“唉,那国公世子,夺回恒州三十县,北拒羌胡,羯王退避千里,本也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没想到也受美色迷惑,前有单兵进京,后有孤舟入江陵。”
“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威名扫地,就不知是何等模样的美人,如此狐媚。”
“咱们郡守令又好到哪里去,被迷得晕头转向,成亲六载,膝下竟无子嗣。”
又有一人插嘴,“可不是,这次军饷分发,各家拿到的抚恤比额定还多出一些,村村户户喜喜庆庆过个团圆节,许多人面北朝拜感恩,却不知哪个倒霉的官,这点实绩足够官升一级了,也硬生生被安插在宋氏女身上,听说宋氏以后会任江夏府长吏,江夏府的男人,可要遭殃咯!”
他的话引起哄堂大笑,茶肆里不免也有江夏来的行商,涨红着脸,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翻来覆去也只得这些说辞,没有新鲜的。
宋怜出了茶肆,往前又走了几家,胭脂铺,布庄,酒肆,大抵这件事是庐陵城最时兴的谈资,男男女女都在议论。
“前儿个邓家大公子同冯家二公子,为那婉娘在秦香楼大打出手,也不知这宋氏容貌比之婉娘如何,想是要出众许多罢?”
“休要再说了,我曾见夫人为渔家的事奔波,你家的江蟹能渡江北运,成为豫州权贵争抢的行货,都是因为夫人,若不然,我们和村子里的人,还穷困潦倒,你一口一个宋氏算这么回事。”
又有一人道,“而且婉娘她不是自己想要堕风尘的,她是为了给家里娘亲看病,舍身进的秦香楼,那邓家纨绔子,冯家瘸子为生意上的事争意气,争的是脸面名声,不过拿婉娘做个筏子罢了,她已经够可怜的啦。”
出门郊游玩乐的女子们一时安静下来,纵还有些不赞同的,也不再说话。
街面上起了喧闹。
“官兵来了——”
宋怜慢慢往回走,想着流言的出处,以及后头无尽的麻烦。
她回了马车,在案桌前坐下,“阿宴让邓德查一查流言的源头,京城兵乱时,高邵综是秘密南下,给流民分送救济粮、留宿林州,也从未用过真实身份,知道这件事的人应当不多。”
他眸底压下戾气寒意,还有一闪而逝的懊悔。
宋怜知他恐怕内疚没护好她,握了握他搁在案桌上的手,“此事恐怕是有心人蓄谋算计,防不胜防。”
“应当不是老丞相,不管怎么说,老丞相心系江淮,待你忠心耿耿,
他再看不惯我,也不会不顾惜你的名声,将你扯进这些风流韵事里。”
也不大可能是高邵综,以高邵综的脾性,恐怕厌恶她如同厌恶带雨的泥,听到这样的流言,只会反胃,再恨她,也断不会如此。
流言的威力并不单是被当成非议谈资,遭人嘲笑鄙薄这么简单。
宋怜靠着窗棂,叫午间的太阳照着,亦提不起心力。
一来郡守令府的臣官,大多是陆宴的追随者,他们敬重他,待他忠心不二,陆宴无嗣,在他们眼里,她便是陆宴大业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二来倘若他们认为高邵综会为她攻打江淮,或者说将来高邵综攻打江淮,定不乏好事者将战乱的事由归在她身上。
无论她提出什么民策,下什么样的命令,也是无人肯听的。
迎面给她的,只有厌恶,防备,除之而后快。
三来一旦有心人信了,恐怕她便成了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后患无穷。
马车外茶肆客人被羁押,挣扎喊叫咒骂,许是被士兵敲晕,那骂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