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思索着,就走了神,不自觉去看身侧渊渟伟美的男子,落进他洞察而平静的眼眸里,讪笑了笑,捏着笔继续绞尽脑汁。
实在写不出像样的,又着急时间,只得换了别的。
她写几个字,揉成一团扔了,又继续写,余光看去,他倒极有耐心,大约过去两刻钟,宋怜方才将诗词递过去给他,他没接,她便轻轻将纸张放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疾首。
他垂首看着,再抬眼时,眸底暗黑,带着冷冷淡淡的晦暗疏影,取了案桌上散乱的,被揉成团的纸张一一打开,连地上的也一并捡起了。
宋怜感知着藏进衣袖里的纸团,并不敢动,怕露出端倪,也并不敢屏息,见他还要去捡远处的纸团来看,哎呀一声站起,抢夺了过来,“你不喜欢就别看了,还给我!我不
会写诗好了罢。”
她虽还穿着打满补丁的泥污衣裳,却已经洗去了药汁,露出白皙的肌-肤,此时沾染了薄薄一层绯色,杏眸水润,如盛开的芙蕖芍菡,潋滟动人。
高邵综避开她的手,将纸团,连同石桌上两张郴州纸叠好,随意放进怀里,片刻后问道,“走这一久,阿怜腿可是累了。”
宋怜摇头,却被他拉去了腿上箍住,箍进怀里。
他重而烈的呼吸漫在耳侧,只到底克制,抱着她上了马,“陆祁阊毕竟领过兵,也熟悉京城地势,兵力虽少,可他退守西华山,易守难攻,李嘉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你不必忧心至此。”
逃出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官道堵塞,往西城去却宽敞空旷,马匹飞驰,晚风拍打在脸上,只片刻便被风袍遮住,她被完全笼进他怀里,隔绝了风沙,透进心底的,是暖意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又听得他声音沉稳沙哑,“昔年我定有与你同参的宴席,你这般聪颖,貌美,倘若给我送诗,我……必已是你囊中之物。”
宋怜本就不迟钝,那话语里压抑的痛楚,重若千斤的懊恼怜惜便丝丝缕缕渗进她心底。
但成事者最忌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她既已选定了要帮陆宴,今次之后,便不可能再同他有什么瓜葛了。
纵有对不起的地方,也只好对不起了。
静默片刻,只道,“日后我会继续做生意,承诺给你赚上一百万钱。”
听得他低低的笑声传来,吻落在她发间,“何须你如此,只需吾妻似方才诗中所言,相伴身侧,至垂垂老矣,亦思之念之,已足矣。”
宋怜未有应答,他只紧了手臂,拥着她策马,一路到临山,方才停下。
宋怜寻了一处高地,可看见远处西华山寂静幽远,西华山下成王军营帐正逐批拔营,知道是那些檄文起了效果。
他也不得不撤,受离城百姓冲击,京城城楼已残败不堪,他率疲累之军,再不休整,另选地点建壕设防,郭庆十万大军一来,如何是对手。
西华山没有灯火,想来是因为兵少,需隐藏行径,好设下埋伏。
便不知陆宴如何了,这般悬殊的兵力,再有智谋,也极难应付……
她欲再看,被捂住了眼,有力的手臂将她箍进怀里,带上马,往翠华山去了。
宋怜要直接去,他却先带着她折去了远一些的林州,买了间宅院,洗漱沐浴,换了一身鸦青色文士袍,墨玉冠带,清贵俊美,兰玠世子风仪,也不再骑马,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去翠华山。
幸而守墓人进山避祸,不在院里,免去一番口舌。
他牵着她拜礼,清理坟冢周遭杂草,修整篱笆围院。
她本也打算脱身后来翠华山一趟,便也没急着离开,在坟冢前默默陪了母亲和小千一夜。
他在远处并不相扰,天明时与她离开,走得远了,方道,“我已着人打听柳氏与宋氏的消息,是死是活,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还有什么人曾伤过你么?”
既已知晓母亲小千坟冢的位置,宋怜便也不意外他知晓那些旧事,摇摇头,想着今夜如何脱身离开,加之心里想念母亲和小千,便不怎么想说话了。
他停下看她,宋怜只得打起精神,偎靠进他怀里,软声道,“兰玠不要问了嘛,想起仇人,其实并不是很开心,我不想再记起来了。”
他拥住她,低低嗯了一声,便什么也不问了,叫日后无人再能伤她便是。
宋怜以为他会即刻启程回北疆,不想却在林州住了下来,要脱身自然是在山野方便,有河水就更好了,在宅院里,里外守着人,人生地不熟,怎么出去都是问题。
宋怜便忍不住问,“不回北疆么?”
高邵综正处理政务,闻言抬眸,将她手上已是第三碗的冰碗取走,“过一两日,尚有些该了结的旧事要处理。”
宋怜只得暂且按捺下来,坐了一会儿,借着晒太阳的由头,在院子里闲逛,找能避开守卫的路子。
江淮兵踞守西华山,与成王军缠斗三日,第四日山脚下成王军悉数撤离,斥候打探来消息,奉上了檄文,“是郭庆率大军前来,驰援郭闫,那成王领兵奔去陈定河防御去了。”
陆宴受伤不轻,至今夜,已不过是强撑,接过檄文看完,查看过纸张墨渍,思忖片刻,重看了几篇檄文,递给千柏,虽因失血太多面色苍白,温泰恒宁的眉目间却带出舒悦笑意,“你家主母安全了,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