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策知此役生死一线,兵贵神速,道了声保重,立时去安排城防。
陆宴合六千兵马,稍加修整,立时起程,连夜奔袭,却也没有直奔建业,过会卢后折转历阳,在山林两侧设伏。
秦鳌上高地看地势,清楚这里确实是伏击的好地界,心底震惊,按捺一天一夜,天明时果见李奔率大军奔袭来,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李奔一定会回援建业,万一不来,或者来得晚一两日,你我可就要被徐州兵,李家军包饺子了。”
陆宴与士兵一并伏在草丛里,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大周兵,声音依旧温和沉静,“建业是东都,丢了东都,他李奔哪怕有江夏、庐江两城,也担待不起天子之怒,他能在此时被派来江淮平叛,已说明他朝中无人。”
“此人有领兵之才,却也颇通朝局,绝无可能弃建业于不顾。”
合力追剿秦鳌兵马,只怕也有先前屡战屡败,连丢数座城池之故,乍然打了胜仗,李奔自然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剿灭叛军。
秦鳌听了,一时沉默下来。
郡守令令下,山石滚落,马匹惊乱嘶鸣,待箭矢放尽,烟信腾空,有千军万马之势,大周军突受伏击,又遭惊吓,军心慌乱,四散逃开。
陆宴翻身上马,拔剑冲入阵中,秦鳌紧随其后,此一战,虽是有伏击在先,李奔大军一心直奔建业,没有防备,江淮军也战得十分惨烈艰难。
直至晌午,郭昌领后路军赶到,李奔率三千残军往北突围逃窜,将士们举着兵器欢呼庆贺,又连声呼和郡守令三字。
秦鳌看见青年肩臂受伤不轻,再忍不住,大步上前,拜在地上请罪,“我秦鳌自恃上过几次战场,打过几次胜仗,看不上文人带兵,不听指令,酿成大祸,还请郡守令责罚。”
陆宴未受伤的左臂单手扶他,“如何惩责将军,自有信王定论,以李奔之能,不出五日,定能集结徐州大军渡江反攻,建业需得加固城池,严家守备。”
秦鳌朗声应是,多的话不说,立时点兵而去。
江淮兵里多有流民,盐农,自起事到如今已过去五月,可无论兵器还是战力,江淮兵比之大周军,都还远远不足,所幸夺下江淮,此地米谷丰沛,尚有练兵与锻造兵器的可能。
参军周徐不甘心,“不如郡守回江夏,给末将两千士兵,末将一举剿杀李奔,大周死了这员大将,等于断了半臂,就这么放走可惜了。”
陆宴未允,“以江淮兵的兵力,两倍于李奔,尚有战力,我等奔袭一日,战至此时,将士们已极为疲乏,再战并无胜算,先回江夏。”
周徐尤自不甘,但从信王起兵开始,所有事都是这名翩翩君子操定的,一步一步,一城一池,从无一步行差踏错,他并不敢轻慢。
前车之鉴,后人之师,秦鳌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周徐脑子霎时清醒了很多。
陆宴派斥候打探中路军消息,与伤兵一道回城,强攻之下江夏城墙有坍塌缺口,但景策守城多有疑兵之道,伤亡不算多。
陆宴回郡守府,沐浴完,府医重新给伤口换了药,千柏送了密信来,“斥候来报,没在高平打听到夫人踪迹,三五月内,高平新近安家的人里,也没有相似的。”
陆宴拆开密信看了,裴应物、杜锡并未查出什么结果,两人大约从未想过,
一名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布下如此杀局,也绝不会想到凶手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想查到她,会比平常花无数倍多的时间精力。
以她缜密的心思,此时想必躲在高平某处静观其变,已传来天子回召裴应物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当也有她的踪迹了。
陆宴温声吩咐,“让斥候查十二月、一月两月里出高平的人。”
千柏应是,看了眼案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书,忍不住劝,“大人早些歇息罢,受伤不轻,夫人要是知道了,定然也挂心。”
便见主上如墨画般的眉目间泛起想念,看着窗外的青竹走了神,千柏知道,在平津侯府寝房外,也栽种有青竹,夫人常倚靠在窗户口,与主上说话,言笑晏晏,恩爱意合。
千柏换了热茶,悄然退了出去,自夫人离开九江,主上便常常如此,只盼夫人早日归来,与主上团聚。
陆宴微阖了阖眼,片刻后从案桌下暗格里取出一幅画卷。
她说她从不画秘戏图以外的图册,临走那日,却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幅画,画中男子青衣素带,墨玉冠发,是她以为的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他。
他倒宁愿她画的是她,便有了这一幅画像。
千柏守在书房外,见元副将求见,便引着他进了书房,轻轻关上门退下了。
元颀问礼,迟迟没得到应答,诧异抬头,扫眼间却是一震。
案桌后男子以首支頤,展着一幅画卷,画上女子依窗而立,姿容倾绝,言笑晏晏。
元颀目光落在那双潋滟杏眸上,震惊而狂喜。
又迟疑。
画中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出现在这里,想必与郡守令关系不浅。
可郡守令原是平津侯,家居京城,妻子不幸罹难九江,怎会出现在高平。
元颀再施一礼,“禀大人,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此画像能否借末将一观。”
陆宴回神,见有男子盯着她的画像,收了画卷压于掌下,不悦道,“将军失礼了,这是陆某妻子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