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箭时间多了,手心手指粗糙起茧,如此张弓时,也能少受些疼痛,她一边用药膏祛茧,一边坚持练箭,再无天分也不放弃,可见对能有自保之力的渴望。
终归是陆宴无能。
叫她不能安心,看似柔弱,却事事要强。
乌云翻涌,遮天蔽日,压得天地逼仄昏暗,似又有暴雨倾盆,高邵综松手,敛了情绪沉眸,“你并不喜欢射箭,莫要做勉强自己的事,若你并不能安心,应归家敦促你夫君上进拔群,而非在此处,自寻苦吃。”
宋怜恼火他三番五次想送她走,也不愿他将陆宴看低了,毕竟是她自己的男人,陆宴差了,连带曾选择他的她,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她却也不动怒,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柔柔笑道,“我夫君自小礼读诗书,洁白如壁玉,习君子六艺,却没有学过杀人术,他正为天下平治奔波辛劳,我想着学一两样武艺,将来回了他身边,也能护他一二啦。”
天上乌云蔽日,黑云压城,溪上水雾凝结,他眉骨间含着冰冷锋锐,转身离去,似裹挟三九寒冬,暗沉冷冽。
宋怜看着那分明带着不悦的背影,握着弓的指尖微动了动,修心定性的国公世子何曾管过旁人闲事,他因她要学箭护陆宴不悦,哪怕只是怒她这个救命恩人不争气,要为男子‘做到这等地步’,也当是有几分在意的罢?
人走了,宋怜照着他教习的要点,重新熟悉了五六十次,她方才也不是乱玩浪费时间,只不过瞄准的地方不是稻草人罢了。
现下张弓,对准的也不是稻草人,只不过五丈距离内的花草树木,她现在只要瞄准,十支也能射中七八支。
她陡然得了能射中的成就,一时起了瘾头,天上下起毛毛雨也没回山洞,又练了两个时辰,直至天边光线暗淡,双臂酸痛,饿得没有一丝力气,才收了弓回山洞。
炉子里煨着鱼汤,就着囊吃完,把剩下的鱼汤重新放回柴火灰里,洗漱完,拿出那卷《司马法》,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书里的字虽然生僻拗口,也确实带有古文字,但陆宴的书房里多的是古籍,兵法里的内容,稍有人点拨,也就清楚明了了。
光看是没用的,还需得用在实战上。
似她这般的,看了也就看了。
风灌进山洞,裹挟着雨丝洒在脸上,带起深秋凉意,宋怜百无聊赖,翻了翻箱子里的书本,没有新书,旧书多看几遍也不想再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指尖拨弄着书页,脑袋搁在手臂上,看山洞外的雨幕,有些想喊乌矛进来陪她玩。
但那只鹰隼平日哪怕下雨,也更喜欢待在树上,或是岩崖,并不喜欢待在山洞里,想想便也罢了。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半阖着眼,凉风自指尖的缝隙穿过,便叫她想起午间覆在手背的,干燥而炽烈的温度。
时间还早,却无聊透顶,未受伤的左手撑着下巴,缠着白纱的右手丹青朱笔,外头雨势磅礴,激起阵阵水帘。
画上男女勾缠一处,男子身形伟美,眉眼深邃沉冽,臂膀遒劲有力,女子与其相对而坐,衣衫半解,埋首其怀中,看不清面容。
这是她第一次以国公世子的样貌身形画图,画得起兴,一连画了好几幅,只大约是在脑海中描摹那些画面,加上久居山林,得不到安慰,画完六幅,竟觉身体热得厉害,也口渴得厉害。
身体四肢也似被温泉水泡过,酸酸软软的,许是今日练箭超时,身体来累太倦。
想去睡觉,又不想一个人睡冷冰冰的被襟。
宋怜接着画图,口渴想去倒茶,起身时天旋地转,知道困到这个地步,当能睡个好觉,仔细数了数案桌上的秘戏图,确实是六张没错,想拿去火塘里烧了,又实在倦累,手指头也懒得抬,便只得先叠好,放进案桌下的柜子里。
合上木板,摸索到手杖,强撑着走到榻边,栽倒在榻上,隐隐约约察觉自己这次当不是因为性子放荡,而是生病了,却也没有力气起来了,只扯了扯衣襟散热,便沉沉睡了过去。
砰响声掩藏在雨夜里几不可闻,树梢上巨鸟霍地睁眼,展翅飞进洞中,停在榻边,锐利的双眸安静而沉敛,片刻后啾啾啼鸣,在山洞里盘旋几圈,长喙咬住被褥,盖住榻上昏睡的人,飞入雨夜里。
沐云生进高平以后,改了姓名,也收了以往浪荡子的做派,扮做清庐书院的清贫学子,“户籍路引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不如早日离开高平,杜锡、裴应物都在高平,此二人心思敏捷,恐怕夜长梦多。”
国公府灭族,牵连亲友无数,沐家因着经营云雾茶,半数沐家人南下蜀地,得了避劫的机会,他也跟着逃过一劫。
好友绝不会叛国,见面以后,沐云生也并不打听内情,只经此一役,好友性子越加沉冽,却并无颓势,他心里是极宽慰的。
“散落恒州的旧部正秘密聚集,兰玠,早日将你活着的消息散给他们,高家军旧部,势死追随。”
高邵综将滨海水师防布舆图递给他,“你先去恒州,待杜锡离开高平,我们应县汇合。”
沐云生猜是与那位藏匿山林的侠士有关,试想能让裴应物、杜锡头疼,待在高平一月,还没有破案,捉住真凶的高手,谁不想认识。
他对此人十分好奇,想上山拜谢,好友却不肯多提,不甘心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既能与你投缘,也定能得我心,何不引见一二。”
高邵综正待说话,却是脸色微变,开了窗户,乌矛身影停在屋檐角,鸣唳三声,展翅折身,重新消失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