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宋怜杵着拐杖洗漱完,坐在青石块上剥山橘当做早食。
现下已是秋末,山里的野果落得差不多,乌矛寻到这些果子大约飞了很远,翅膀已被霜露打湿。
宋怜要用巾帕给它擦,乌矛避开了,吃山橘的时候,剥开一个,自己吃一半,喂给它一半,乌矛也不要,飞去了树梢上。
这只孤鹰一直都是自己觅食,宋怜特意给它买的小食,也从来不见它吃。
就像它的主人,昨夜她靠着他臂膀睡去,他竟无半点怜香惜玉,把她推醒,神情寡淡地让她回榻上去睡。
熟透的山橘清甜,宋怜剥着吃完,手浸进山泉水里洗干净糖渍,从竹筒里取了箭,搭上新弓,瞄准六丈开外的稻草人,弓弦拉到最满,屏息,松手。
她力气并不算太小,否则在酒家时也拖不动尸体,但箭矢只到四五丈的地方便坠落了,掉在石子地上,正啄着秋梨的乌矛一时停住了动作,梨子卡在喙间一动不动,模样颇有些滑稽。
溪水边挺拔伟美的男子眸光平静地看着她,想是把她射箭的过程收进了眼底,宋怜心里羞恼,瞪他一眼,脸颊不由自主地浮起热来——他特意制了一张适合女子的新弓,便说明他知道她习箭有一段时间了。
她于武一道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与那三百精兵相比,都还差得远,更不要说是战场上的将军了。
宋怜收了心绪,重新张弓。
“举弓时左臂下沉,手肘内旋,以虎口推弓,右手位置与下颌平齐。”
男子声音低沉和缓,宋怜趁他取弓示范的时候,迅速按照他的指点调整了姿态,果然觉得手臂省力平稳了很多,又很快恢复了原样,“是这样么?”
“右臂抬平。”
宋怜往上抬了抬手臂,姿势非但没正确,连瞄点也歪了,因着听不见先生的指点,偏头去看他,眨眨眼,“是这样吗?”
“左肩高一点。”
宋怜听话地调整,认真练习,长时间擎举着弓,手臂酸得有些发颤也不停下,心无旁骛不断张弓,矫正姿势,一个时辰过去,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但依旧收效甚微,箭矢还是在四五丈的地方落下,漫说靶心,连稻草人的边都还没沾到。
宋怜扔了手里的弓,又杵着拐弯腰捡起来,往左侧渊渟岳峙的男子看去,难为情地笑笑。
他收了长弓,眸色在午后的日光里,寡淡如水,“夫人识文断字,博览群书之泛,寻常书生难以企及,北地四州舆图知之甚详,这般笨拙,叫人意外。”
宋怜握着弓的指尖紧了紧,又松开,神情落寞,声音低了很多,“让公子见笑了,我天生愚钝,能读书习字,实是花了比常人几倍的时间精力,才堪堪能跟上,背下北地四州的舆图,夫君教了整整一年……”
垂下的睫羽如沾水的蝶翅,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兰玠教授的要领,我已经记下了,兰玠若是要下山,便自管去,容我一人在此练习便是。”
指尖捏了捏已被弓弦勒红的掌心,宋怜试着站起来,握紧弓,继续瞄准,张弓。
视线自那发红的手心扫过,眉心蹙起,“莫要用掌心推弦,用手指,或手掌虎口。”
搭着弓弦的手指迅速调整了位置,箭矢离弦,效果甚至还不如先前,宋怜垂下手臂,又打起精神,重新举弓,偏过头期盼问,“是这样么?”
高邵综踱步上前,眸光沉静,手掌托住她手臂,往上抬到正确的位置,“失礼了,肩背打开些。”
手臂被修长的五指握住,暖玉般干燥的温热隔着薄薄的布料,透进她的肌-肤。
高大挺拔的身形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两人虽相隔一尺,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却似乎穿透了间隙,体温扑洒在后背,自秋衫寸寸浸入肌-肤。
风吹动,宋怜耳后的肌肤感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质硬且凉的发丝,垂着的眼睑颤了颤,控制着想用手指抹平栗子的冲动,专注于箭上。
“松开一些。手指。”
“嗯?”
宋怜偏头,他比她高出太多,微仰着只见他侧颜冷峻,眸光看着箭靶,平静无绪,深不见底。
任重道远。
宋怜收回视线,动了动指尖,属于是夫子说什么话,学生总是积极改正,但总改不对方向就是了。
身后人的气息稍有凝滞,修长伟岸的身躯靠近两分,骨节分明的手掌搭握住她握弓的左手,另一只将她右手包进掌心,牵引着她手臂的力道,低沉沉寂的声音响在耳侧,“身体稍有前倾,控制重量落在地上,发力会平稳些。”
宋怜嗯了一声,动了动腿,轻啊了一声,站立不稳,身体往后倒,后背贴上他胸膛,又慌忙挪开,没站稳几乎要直接往前栽到地上,被有力的掌心握住手臂拽稳了身形,正要柔柔弱弱说谢谢,只听得他声音沉冷如冰,“你回了你夫君身边,他自能庇佑你周全。”
“于男子而言,不能护妻子随心所欲,实是无能软弱,你不必逼迫自己如此辛苦习弓。”
暴雨过后的太阳烈,她发髻松散垂坠,额间脖颈皆是汗湿,两只手臂因不承力,被握住时依旧在轻轻发颤,不必看也知,瓷白无瑕的掌心手指,此时定已是青紫中带着红。
但她并非甘于吃苦的人。
待在山上数月,再是挂心京官查案的进度,每次下山,总也背些养颜养肤的药材来,问了医馆的大夫,哪种山果对肤色好,苦的酸的,入口时黛眉杏眼拢到一起,也坚持每日服用。
身体、发肤、无论哪一处,她都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爱护,是极为爱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