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也擅长那样把控人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局。
是以先前同北魏的交手,也都还算打得有来有回。
这样的一时成败,他也并不害怕,因为总能快速抓到对方的弱点,找到回击之法的。
但这位北地新任枭主,他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只有浓郁到宛若实质的战意。
不是什么藏锋的剑,也不是出鞘的刀,是裹覆于表皮的层层岩土皲裂后,显出的生于天地间的擎天一柱。
任尓多少阴谋诡计,都能在那份强横里被碾碎。
俞知远父子已是他麾下少有可堪大用之人,俞知远在潜伏到北魏后的走的每一步,他也自问没甚错处。
可俞知远父子还是死了,还死得尤为惨烈。
他也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俞知远在决定构陷萧厉后,唯一的胜算,便是在那天晚上杀了萧厉。
没能截杀萧厉,那便只能等着这头恶狼的反扑了。
裴颂在这一刻,忽地尤为讨厌起雍州那地方来。
他夺取洛都、攻陷奉阳后,本该是一往无前之势,但他明里暗里吃的第一次亏,都是在雍州。
先是雍州牧周敬安自戕殉节后献降,再是渭水以南米粮药价飞涨,而后这街头地痞和那前梁余孽,便开始了没完没了地找他麻烦。
裴颂想,若是能重来,他取完奉阳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攻雍州,屠个鸡犬不留,应就不会有这般多的后患了。
城下的第一道战鼓擂响时,裴颂虽居高临下睥睨着下方,却还是从下方那人眼中看清了那瞧死物一般的眼神。
当日于洛都城外围杀魏岐山时,于对岸高崖上瞥见的那道影子再度浮现在裴颂眼前。
他意味不明呢喃了句:“真像啊……”
萧厉冷眼瞧着城楼上的裴颂,拔出腰间佩剑,在狠夹马腹冲出去的间隙沉喝:“杀——”
“杀——”
身后霎时间响起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
千军万马的冲锋,让脚下地面都颤动如沙海,城墙上的坚砖似也震下石粒来。
那黑蚁般的军队,顷刻间变成了涌动的黑水
,如同海面即将翻起的滔天巨浪。
这场仗,裴颂督战至一半便撤回了洛都城内。
必输。
这是裴颂从未有过的清晰认知。
他自问玩弄权术难逢敌手,麾下也不缺屡出奇计的谋士。
但他就是没见过那样带兵的阵势。
好似……底下的兵卒同他们的主帅浑然一体,对方军中的军阵应变,就同指挥手脚应变一样容易。
伫立在洛都以北的那座城池,被那头千万人凝成的巨兽,轻而易举地撕裂了。
“萧”
字旗插上了北城城楼。
萧厉登上城楼,看到了百余精骑护着一青蓬马车驶至洛都城下的影子。
边上的亲卫难掩兴奋冲萧厉大喊:“君侯!咱们胜了!”
萧厉回想着先前在城楼下同裴颂远远对视的那一幕,能感觉到那逼得他无数个日夜难眠的仇恨在逐渐燥热的血液里沸腾。
他冷声道:“再伐洛都。”
刚至洛都城下的裴颂似有所感,往北城那边回望了一眼。
隔得太远,已看不清城楼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