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抿着嘴,闭上眼睛,昧着自己的良心,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让掌柜的忘记刚才的事情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把他那印象深刻的初恋的故事再跟自己讲一遍,或许只有这样,掌柜的才不会继续伤心下去,因为他每次讲起这个悲伤的故事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起幸福的微笑,脸颊都是红润的。
这让年纪轻轻,没有经历过这些感情之事的店小二十分不理解,听到后面,他好像渐渐地明白了过来,也许掌柜喜欢的并不是那段悲伤的、被人拒绝的故事,而是那个曾经为了爱情而疯狂过的自己。但是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正如掌柜的所说的一样,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没有发言权,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遇见个什么人,让自己一看到她,便已经心生见不到她的遗憾了。
所谓的爱情,还真是难懂呢……店小二被掌柜的故事牵引着,又不由得神游天外去了,到了后面,他已经完全没有在听掌柜的讲话了,而掌柜的也并没有发现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两个人你说你的,我想我的,一点也不碍事。反正这个故事,不止是店小二,就连这里的客人们,想必也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吧?
偌大的客栈里面,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一个在满怀幸福的笑意地讲着自己的初恋故事,一个在思考着爱情到底是什么,画面极为和谐。
而客栈一楼的老客人们,则只是各自吃饭喝酒,偶尔抬起头看一眼那两人,便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来的次数多了,他们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饭菜有多好吃才来这里的,而是因为这家有故事才来的。
他们各自
聊着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事情,浑身都松弛下来,烦恼也甩到了一边,在这里,时间总是过去得飞快,而且并不会有人去在意这些,仿佛这些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客栈楼上。
林葬天的屋子里面。
陈白盘膝坐着修炼,她听到了楼下人们的谈话声音,脸上莫名地露出一抹微笑,忽然没了心思修炼了。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来,走到花盆那边,翻身走到了花跟前,然后将花瓣掰开,舒服地躺在了里面。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陈白就这么一脸惬意地躺着,腿悠然地翘着,像是躺在一个摇篮里面,只是没人去唱那摇篮曲罢了。想到这,她不禁想起了曾经一起奋战过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小伙伴们。它们那么会唱歌吟诗,现在应该已经全部被买走了吧?陈白不禁想道。
但愿大家都有了好的归宿吧……陈白叹了口气,有些孤单地望着屋子的顶部,那昏黄的颜色,莫名让她想到了自己不知待过多少个日夜的土地。
现在自己总算是破土而出啦!她笑了笑,笑容灿烂,就是眼眶有点泛红。
————
利器城外的某处。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位背着行李的黑袍老人踽踽独行。
风猛烈地吹来,把衣服吹得看上去很紧的样子,烈日下,老人的身材显得很瘦小,他现在走的是一个上坡路,每当风吹来的时候,老人的脚下都不禁微微摇晃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扯着老人的裤腿似的。
时而一阵剧烈的风吹过来,老人便会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地往后倒退几步,所以这么一段上山的道路,让老人走得比登天还要难。
这个老人,就是之前在利器城中卖花的老人,自从林葬天买完那几盆花之后,老人的摊子上面便少了一大半的花,这让本以为要在利器城多住个几天的老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然后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了,突然有很多人过来,要买他摊子上的花,老人见此,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今天就像是在过节一样,大把大把的钱全部进入了自己的手里面,于是一看到自己的那些东西都卖完了,老人便马上离开了利器城,决定早日回家。
老人的家离着利器城不算远,主要就是比较荒凉,是一处荒草丛生的大山里面,而且还在比较往上的距离,极费脚力。
走了一段路之后,老人原地站定了,决定休息一会。他喘着粗气,提了提背上的行李,除了毯子以外,就是今天赚到的钱了。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那么快地就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这样的幸运不是每天都有的,不过今天赚到的这些钱,确实可以让他在不乱花钱的前提下,吃喝不愁地过上一年了。这对于无依无靠的老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谁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少年呢?为了防止自己赚到的钱死了还没花完的遗憾,所以老人决定要及时行乐,赚到一笔花一笔,能不多花绝不多花,能少花,绝不多花,反正就是以自己的消费观念,来应对自己的时日不多的境遇,就这么想着,确实是没了以前的很多烦恼,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对于这个身材枯瘦的老人而言,即是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在这条路上,他倒是跑得比谁都快了。老人自嘲地笑了下。
休息了一会之后,老人又开始继续他的登山路了,每往上走一步,都能听到他那摇晃不止的膝盖在“咔嚓咔嚓”地响着,像是坏了的马车似的,发出令人发愁的声音。老人一边走,一边感慨自己的年老,如果自己再年轻个十年,身体或许会好一点,但是烦恼绝对会比现在要多很多。他挠了挠头,想着自己十年前好像还有点黑头发的样子,如今竟是全然变得苍白了,仿佛迎来了属于它们的冬季似的。就这样,在老人的胡思乱想中,来到了一片由碎石子铺成的道路,这里的沙尘比刚才少了很多,老人停下来,揉了揉眼睛,然后“噗噗噗”地吐出了点混合着沙尘的口水,棕色的一滩被风刮到身后,老人顺着它离去的方向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的黄土路上,一阵黄沙滚滚,像是无数翻涌的“黄色海浪”似的,从“海面”上翻涌出一点“浪花”,马上便被风给吹往高处了,所谓的风的形状,在此刻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捉摸了起来,根据黄沙的模样,大致就可以看出来,那自由的、不羁的、狂放的风,携带着一腔仇怨,头也不回地去到老人来时的路,直接去往山下去了,和老人走了一条相反的道路。
“呼……”老人把脸上沾着的沙子拍了拍,一张脸此刻感觉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就像是被泡在了泥土里,又放到空气中晒干了似的,脸上好像就生长出了龟裂的大地。
最后老人终于登上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一片有些荒凉的园子,本来还种着不少鲜花,现在已经全部被老人给卖完了。老人皱了皱眉头,望着自己那个破败的屋子,发现它的顶部已经破了个大洞,房梁上的木头都戳到了外面去了,就像是个废墟一样。老人把行李放在脚边,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这片无比荒凉的场景,只觉得自己方才在利器城的境遇仿佛跟做梦一样,如今终于回到了家里,才算是直面了现实。老人走到门边,想着自己不过才离开了几天而已,这个屋子不至于破成这副模样吧?结果当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没等他推开门呢,门就已经倒下去了,吓得老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暗自庆幸还好门是往里面倒下的,不然的话,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能让它直接给砸晕过去,到时候好不容易赚到钱了,结果钱没花上,倒成了门下冤魂,真是说出去给别的鬼听,鬼都会笑话的程度。
门倒下之后扬起了一阵灰尘,呛得老人咳嗽不已,脸色通红,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可是有点难过的事情就是,即使是这样,嘴里也还是有着沙子的味道,再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沙子了,反而成了泥土。
老人走到屋子里面看了看,床上,吃饭的桌子上面,全部都落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均匀地覆盖在每一样东西上面。他抬起头来,看到那屋顶破开的窟窿里面落下来一束金灿灿的光,灰尘在金色的光束中缓缓落下来,居然有一丝优美的感觉。老人挪了个凳子踩上去,踮起脚,用手勾了勾屋顶上的木头,结果木头一松,有往下沉了一沉,几乎要掉下去,于是老人吓得赶紧收手,悻悻然从板凳上下来。这么一个上下,老人已经有点疲惫了,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翻开自己随身的行李包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皱纹全部深深地挤在了一起,脸上的尘土开始往下落,像是屋檐下的密雨似的,洋洋洒洒。
枯瘦的老人拿出卖花所赚来的钱,又瘦又细的手腕上青筋露出,像是干涸的河渠似的,扒在走江过河的泥土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认真地数起了赚到的钱,越数越开心,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居然出手这么阔绰?他数了数,有些咂舌,看得出来,那个年轻人是真的人傻钱多,而且好像还挺懂花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将那些会唱歌吟诗的花全部送给了那些小孩,自己却拿走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的花,不会是真想要自己培养出一朵能唱会吟诗的花吧?老人不禁想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只能说明那个年轻人确实不差钱,不然的话他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了,难道有钱人的乐趣就是这样的吗?他有些疑惑地想道。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行李里面翻出了一个自己写的御物之术的法子,虽然世间的御物之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品质也各有高低,老人的这本书上写的,虽然不是什么多么高明的法子,但是有总好比没有,他拿着这本书翻了翻,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把这本御物之法的书送给那个年轻人,后来又想了想,万一那个年轻人的家里有着更高明的御物之法呢?然后老人不由得心生怯意,将这本书放了回去。决定要将它和自己埋在一起,随自己一起带走。
仔细想想,这本书还是当年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送给他的,当时他父亲给他表演的,也就是如今他给别人表演的东西,让那些鲜艳美丽的花朵聚在一起唱歌吟诗,好不快乐。小的时候,他每每都会被这样平淡的快乐所治愈,如果说别的小孩的童年是包在糖纸里面的甜甜的糖果的话,那么对于老人而言,他的童年生活里,好像总是歌声和笑声,尝不到眼泪的咸味。那就是属于他的糖果。
后来历经岁月的浮沉,经历了巨变,时间的浪潮在将他推往前方,他却总是心猿意马,唯有想起儿时的欢笑声,才能让他的心中暂时安宁下来。再后来,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也总是一个人待着,凭着这个御物的本领,倒是也没怎么饿着,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老人已经渐渐地感到无聊了,他想要早点离去,早点解脱,但是老天爷总是不遂他的心愿,就是要让他留在世上。每次他绝望的时候,又总是会在某处看到让人心里温热的美好,心生希望。有时候他真的想要质问一下上苍,是不是非要把他折磨成这样你才会高兴?!可是后来,他发现生活不如意,不开心的人,又何止是自己一人?有些自己也没有历经的苦难,光是看一眼,想一下,心里就已经是难受至极了。
老人数完钱之后,唉声叹气地收起行李,看着真正家徒四壁的屋子,翻了翻厨房,也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后来老人来到屋外,看向那一片荒凉的土地。
在这里,曾经生长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它们会唱歌,也会吟诗。
老人双手撑着木头般的双腿,哎哟一声坐下,两眼昏黄,里面好像弥漫着黄沙一般,满脸沧桑地望着远处的那片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