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讽刺,曾经她的父母悉心培养她,一心期望女儿会成为展翅飞翔的凤凰。后来凤凰羽落,他们认清了她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永远成不了同他们一起高飞的凤凰。就在她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她这个无用的女儿,他们却用联姻告诉她,她可以飞上高门,披上金衣,成为金凤凰。
直到这一刻,她冥冥中也知晓了,她对父母真正的价值就是联姻。他们曾经那么悉心培养她,不是指望她靠自己就能和他们一起飞得多么高,多么漂亮,而是为了终会到来的这一天。
因为真正的高门大户需要的永远是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所以他们需要她足够优秀完美,足够美丽高雅,足够才名远扬。
三月的花城春光明媚,她再次堕入无尽的深渊。
她站在四顾无人的荒野,笑着问自己的妈妈:“你和爸爸有告诉他们,我有精神病吗?”
她用的是“他们”,因为她知道,只要条件满足需求,谁都可以成为她的爸爸妈妈为她挑中的“完美婚姻对象”。而她的“精神病”是她高中第一次看心理医生时,她的爸爸妈妈对她的用语。
谢文茵体面优雅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崩动,蹙眉道:“你又病发了?你爷爷奶奶不是说你早就好了吗?”
苏明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只是平静地笑着说:“妈妈,对不起,我配不上这么美满的婚姻。我就算随便在大马路上选一个男人结婚,也不会为了你和爸爸看中的完美婚姻而结婚。”
她看着自己的妈妈,最后缓慢而坚定地说:“因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就算不完美,就算不幸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再多的话她已经不想说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以为她乖乖听话,好好学习,做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他们就会喜欢她。
再大一点,她以为她努力达到他们的要求,为他们争光争气,做最优秀的女儿,他们就会爱她。
因为她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女儿啊,他们生下了她,怎么可能不爱她?
后来,她明白了,父母和孩子也只是因为血缘才被绑在一起的。她无法选择父母,他们也无法选择生出的是不是他们喜欢的孩子。
他们生下了她,给了她生命,养育大她,已经是恩赐。是她要的太多了,太贪心了。
在这荒凉的人世,精致利己主义者是无处不在的。谁规定父母对孩子一定要有无私的爱?
所以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不爱她而已。
道理她都明白,她也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可是她阻止不了心底最深处仍然对生她养她的父母,抱有一份最卑微的祈求。
血缘是这世界上最深的羁绊,生来就有,逃不开,挣不掉,如同命运。
如同这一次。
她明明知道妈妈不可能专程来花城看望自己。她想哪怕是路过,哪怕是顺便,妈妈还记得来看她一眼,她已经很满足了。
贪得无厌的孩子终会堕入无尽深渊,她的贪心又一次将自己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后,黑暗里梦醒了一次又一次,梦的翅膀依然不死地煽动。
哀莫大于心死。是不是因为她的心永不死,所以她要一次又一次品尝梦醒后的苦涩滋味,等到期望后的更大绝望?
现在,她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后,学会了心平气和,也许终有一天也会真正心死。
苏明婳脱下白缎礼服,卸下珍珠项链,将脸上的泪水和妆容一同卸净洗去,穿戴回自己原来的服饰。犹如一场五光十色的残梦终场,灰姑娘在午夜时分被打回原形。
谢文茵在浴室洗漱。哗啦啦的流水声里,往事一幕幕流淌,她和父母一起生活的过往如滔滔涌来的水流,鲜明又压抑地堆在心头。
可她想不起来上一回和妈妈独处一室是什么时候,上一回离妈妈这么近又是什么时候。也许她们母女之间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一道磨砂水纹玻璃门,模糊却永远穿不透。
她在门口轻轻道别:“妈妈,我走了。”
水流潺潺,流水冲散了她的声音,也冲散了并不存在的回应,给这场不欢而散的夜谈画上了哑剧般的终止符。
她静静站了片刻,转身一步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