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见濯松开低垂的一团乱珠,低低道:“好啊。”
崔媪不知何时离开,大概是去打探裴照元到了哪里。
李知微替见濯擦净后背,走到桌前。
裴见濯用的砚台是过年他送的,也不是送,屋顶年久动摇,他爬上去换了几块瓦,有一块摔下来,裂的纹路很好看,见濯问他还要不要,他说不要,见濯就拿走了。灰扑扑的旧瓦,被墨浸得油光锃亮。
李知微展开长卷,以瓦砚镇纸,挽袖提笔。
裴照元让弟弟抄《孝经》,也算良苦用心,一来此经最短,二来则是因为魏王薨逝后,天下服慈母丧,裴见濯犯禁,本应抄此。
孝经,本是孔子与曾子论道之说。
孔子说,先王有一至德要道,可让天下和睦,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孝,世间一切美德的起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李知微并不多抄,至此终笔。
他学裴见濯的字很像,模仿是他的老本行,他最擅长的是楷书,这种字清晰易读,帮人抄书、抄经最佳。当然,篆书也很好,佛寺道观大多用篆书题额,坊间也流行起来,以为风雅,学好这个,润笔可不少。
但用笔还是浓了些。
他意识到这是在裴见濯家里,不需要省墨也不需要兑很多水,但多年来的习惯不改,昏黄灯光一照,满纸湿淋,像皴皱的肌肤。
他吹吹墨:“就抄这么几句,多了要露馅。”他把纸捏起来,走到裴见濯面前,给他检查:“怎么样?我还圈了几个错字。”
裴见濯说:“装过头了,我写错字才不改,让他看见,马上能猜出来是你。”
李知微一愣,随即失笑:“让他看不见不就行了?到时候,我去暗间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
李知微揶揄道:“怕我偷你的宝贝?”
那里哪有什么宝贝,整间屋子加起来,怕也没有外面一盏铜灯昂贵,如此精巧机括还要在外头风吹日晒,怎么不叫人叹一声暴殄天物。
裴见濯补完全句:“裴照元知道你来。”
谁也不用怀疑裴照元对整个裴宅的掌控力。
也许是为了迎接兄长,裴见濯支肘欲起,李知微连忙把纸放到一边,上前给他借力搀扶,最后他也没坐起来,而是摁住李知微的双肩向下圧去。
“哎!”
李知微跌落榻上,成了一个人形垫子,见濯整个压在他身上,他小心翼翼地圈住他,闻见他背上淡淡的二乔芬芳。
李知微笑了一下:“可我只是来看你的。”
我对你的兄长不感兴趣,不管他多么权势滔天。
我只是你的爱人。
裴见濯捏住他的肩。
“二郎,没事了!”呼吸交融间,崔媪急匆匆跑到窗下,惊喜道,“相公说,看在你今日有客的份上,算啦!”
李知微没反应过来:“算啦?”
“是呀,今日不用抄了!”崔媪原本就心疼裴见濯受着伤还要抄书,“李郎饿不饿,我叫人送些宵夜?哦,还有你今日就寝时的衣裳……”
今晚,他见不到裴照元。
裴照元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