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袍翻飞间,度朔的传音秘语直入鱼九脑海,温和又清晰。
没想到他思虑这样周全,鱼九正听得心头发暖,却听得他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这样,也好测算测算,你新生的命格,究竟与破命人有无关系。”
合着他给自己安排这么多,还是为了破命人那档子事情。
鱼九顿时语噎,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自己能走能飞,你前边带路就好。”
度朔被她突如其来的炸毛逗得唇角上扬,低低一笑:“好,跟紧我就行。”
见他竟然笑地坦然,鱼九更是无话,与度朔隔了点距离跟着,思索起各种事情来。
再下九幽,对于自己来说,不失是一件好事。
确认新生命格之外,自己还可以借机查探莫六的亡魂所向……一想到这里,鱼九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停住脚步。
她挡下度朔,伸手要回手机,看着“5月26日”的日期时间感到一阵后怕,忙不迭转身飞回雷龟上。
鱼九紧紧抓住花隐,满脸担忧:“彼界时间流速紊乱,我们受困其中,没想到日子过了近一个月!我阿爷!我阿爷的尸首……”
花隐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柔柔安慰:“不用担心,我与式哥从事殡葬这行几十年了,我又身怀异术。在下湖之前,已经事先将你阿爷的尸首安排妥当。”
她指尖轻点,幻化出“大隐棺铺”和“小隐纸扎”两个店铺的虚影,实时影像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左式棺材铺的一角,一具金丝楠木棺静置于散发青芒的不腐阵法中。莫六的尸身静静躺在铺满艾草与辰砂的棺内,面色虽苍白如纸,肌肤却毫无腐败迹象。
棺旁的长凳上,杜甲之正歪着脑袋酣睡,胡茬爬满下巴。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柄桃木剑,显然是因为守店守尸,显然是守夜时累极睡去。
隔壁纸扎店的二楼卧房内,杜小乙四仰八叉睡在竹席上。明显看得出来,不论一楼二楼,都被她打扫拾掇地干净整洁。
看到鱼九舒了口气,花隐也安心道:“他们父女俩早就醒了,一直帮我们守着店铺呢。”
她又看了看左式,他这次奔波冒险,脸色也憔悴了不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好在雨过天晴,花隐轻轻握住他的手:“甲叔和小乙肯定担心坏了。我们该回家了,式哥。”
听到鱼九要前往九幽,花隐和左式郑重交代了几句,让她放心。
张真言倒是神色激动,他反复摩挲着双手,看了眼远处负手而立的度朔,以及他身后同样是神祇、却被囚的司幽,还有那位喜怒无常的龙神冰夷,不免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之前跟着鱼九,与度朔相处的那段时间,使他觉得,虽然神祇神通广大,但不算太难亲近交谈,但亲眼看见神祇之间这样翻脸无情的碾压式对峙,他开始有些噤声却步。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眼神带着恳求望向鱼九:“可以带我一起去不?”
鱼九打量着他如今落魄的鬼身,一脸惋惜:“你的肉身被配骨刀又挖又剐的,其余部分也不知道在哪里。你现在对于下面的鬼差来说,是孤魂野鬼一个,要是下去九幽,不怕被发现抓走,直接打入轮回?”
看到张真言满眼无措,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等我从九幽回来,一定找尽办法,重塑肉身也好,研究别的办法也好,帮你起死回生。”
没想到,张真言却摇了摇头。
其实日子过了这么久,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没有血肉躯体的束缚,反倒是一身轻松。飘然于天地之间,见证着身边接连发生各种大开眼界的事情,虽然很是震撼,却渐渐品出些许的虚无。
就好像看了一场皮影戏,精彩得很,但和自己无关。
当初被配骨刀剜去肝脑,指引众人找到古墓,仿佛已耗尽存世的最后价值。
“活”的立人之本消失后,他从跟在鱼九身后喊着要历练冒险的小道士,变成了人神纠葛的的透明看客,更加迷茫自己何去何从。
他不像鱼九那般,有强烈的改命活命的意志,毕竟自己现在是真的死亡状态,并非濒死挣扎绝地求生的时候。
他也不像花隐左式、甲乙父女,在人间有爱情或是亲情的羁绊,还有实打实的店铺营生要做,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他好似一朵浮萍,没有血缘关系的牵挂,养育自己的师父也离自己远去,如今能捏在手里的,只有脚下一只雷龟。
但是好在,听到鱼九要下九幽时,张真言感觉精神上又有了股冲劲,那是一种根植在精神深处的探索欲。
未知的、新鲜的事物,好像一束光,能立即让他感到自己还在“活”着。
“想什么呢?”看到张真言愣神,鱼九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变成了鬼,还这么呆。”
张真言忽然抓住她手腕,魂体因激动产生波动:“我好奇。”
“我已经死了,阳间已经走过一遭,虽然了解的片面又浅显。但死都死了,不如去看看阴间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好奇那些神祇的居所在哪,好奇黄泉路的彼岸花什么样子,好奇孟婆汤是什么滋味……”
他声音轻下来:“阴阳万物都很有趣,我想去看看。”